我们都有病|807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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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命尽头
“如果生命是一首诗,那么我将在荒野的尽头流浪。”
我嘴里喃喃自语着,望了望窗外,天空灰沉沉的,黎明的曙光好像从来都不属于我,太阳藏在云层里,迟迟不肯冒出头来,像我等待已久的希望一样,迟迟不来。
凌晨五点四十,是护士准时来给我打点滴的时间。
小推车在医院长廊里滑动着,厕所里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呕吐声,那是李阿姨的呕吐声。
护士停在门口,望了望门牌号,上面清楚地写着三个数字——807。
在这个病房里,我们都有病,而我们得的不是一般的病,而是癌症。
病房里住了三个人,我、李阿姨和黄奶奶,我们都在死亡边缘徘徊着,紧紧拽住生命的稻草,死活不敢松开。
生命尽头是什么呢?是一望无际的黑洞?还是看不见的轮回?人死后 ,会去哪呢?我也给不出答案。
护士打开房间的灯,灯照耀在黄奶奶的脸上,那满脸的皱纹写下岁月的痕迹,但我却羡慕她,羡慕她还能留着头发。
我和李阿姨都选择了化疗,都剃了那头乌黑的发丝,我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头颅,第一次把“美”这个字眼抛到脑后。
护士戴着口罩,那双灵动的眼睛打量着我,虽然我看不清她的容貌,但是在心里却写满了尊敬。
护士拿出一瓶点滴,淡淡地问着:“夏思婷?”
我点了点头,继续沉默着。护士拿出针头,轻拍了我的手臂,我不敢直视,试图在脑子里,把这一画面抹杀掉。
手背像蚂蚁咬了一下,又一个看不见的针眼留在手背上。我扭过头来,看着手背上缠着胶带,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着点滴一滴一滴地落下。
护士推着手推车,看了一眼点滴,“今天还是一样,三瓶。”
这是我听过最多的话,也是我最厌烦的话,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结束?也不知道未来指向何方?
护士推着手推车出去,李阿姨看着护士的背影,缓缓地走了过来,她脸色苍白,嘴唇也散失了血色,脸上瘦得看见了血丝。她叹了一口气,鼻子下意识地动着,“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啥时候能结束?”
黄奶奶揉了揉眼,缓缓地坐在床上,和蔼地说着:“你们还年轻,能活一天算一天。”
李阿姨试图用鼻子呼吸着,可还是没有气味,从她散失气味那天起,花儿似乎不美了,就连饭菜也没有胃口了。
我打量着李阿姨,“你鼻子有没有好一点?”
李阿姨缓缓地摇了摇头,“还是那样,一点气味也没有。”
李阿姨说过,她的鼻子有一颗肿瘤,而我比她还严重,我是脑子里有一颗肿瘤。
黄奶奶深叹了一口气,“我都八十一岁了,前脚进地狱的人了,我就不化疗了,但你们还年轻,一定要坚持。”
这是黄奶奶来医院的第二天,她得了贲门癌,一种吃不了东西,就随时没命的病。
在这个病房里,我们都有病,但依然拽着希望活下去。
李阿姨点了点头,微笑着,“你说老天也挺会开玩笑的,让我们三个人聚在一块,一个八十一岁、一个四十二岁,还有一个二十三岁,这下真的可以代表一个年龄段了。”
我心里默念着:“是呀!我才二十三岁,刚毕业就患了癌症,我曾经无数次问过老天,可它没有一次回应过我。”
黄奶奶微笑着,一直充当着鼓励我们的角色,“没事,管她几岁,活着就行。”
也许人到了一定的年龄,会有不一定的想法,甚至对死亡的想法,也会和别人不一样,而我却没有这种境界。我曾经放弃过生命,只是后来在死亡边缘,又一次地看到希望。
我看着右手手腕被割着的刀痕,想起我放弃生命的那一天……
二、死亡边缘
那一天,天空下着小雨,它似乎在为我哭泣。雨落在我窗前,我蜷缩在角落,眼泪打湿着浅蓝色的牛仔裤。
“什么,癌症?”爷爷惊讶地喊了一声,声音从大厅传到我的房间来。
奶奶深叹了一口气,似乎在埋怨着:“她怎么就得了癌症呢?这孩子刚毕业,没给家里捞钱,还打算把整个家赔进去。”
我缓缓起身,擦拭着眼泪,蹲在墙角下,偷听着他们的对话,但心里却一个劲地痛着。
爸爸牵着弟弟的手,扯了扯妈妈的衣袖,望了望四周,小声地说着:“我们家实在没有钱耗得起了。”
我竖着耳朵听,却听到了这些难受的话。我无声哽咽着,一滴泪滑过脸颊。
妈妈轻咬了一下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着,“我不管,她是我女儿,我要想尽一切办法去救她,哪怕她只有一点点希望,我都会去救她,不管是借钱还是贷款?我都不怕,就算是我累死,我也不会让她痛死。”
“秀珍,你还有一个儿子嘞,她只是一个女娃,难不成让我们夏家,为一个女娃,把家底都捞空吗?”爷爷嘶吼着,那重男轻女的旧思想,逐渐变成一股恶念。
我听了,负面情绪开始衍生着,脑子里产生了一个疑问——“我是不是不该活着?”
雨越下越大,外面朦胧一片。我缓缓地走回房间,看着外面下的雨,眼泪汪汪直下,曾经那些恶言恶语,比癌症更伤人。
“她有病,她不是我姐姐。”弟弟推开我的手,离我很远很远。
“不就是一个女娃吗?至于把我们夏家赔进去吗?”爷爷总是说着最伤人的话,钱和男孙子本就是他的偏爱。
“秀珍,你不是只有一个孩子,我们可以适当放弃她。”奶奶总是淡淡地说着最伤人的话,细想起来她也没怎么爱过我。
至于爸爸呢?他似乎和爷爷奶奶穿同一条裤子,但他没有过于伤害我,只是倒向爷爷奶奶那边,从不帮我说过一句话。
只有妈妈,只有妈妈是疼我的……
想到这里,眼泪又不自觉地冒了出来,我打量着桌子上的水果刀,那把锋利的刀,会不会比那些恶言恶语好一点?
我拿起刀又放下,我想不到得癌症的人是我?更想不到这么多人选择放弃了我?可这是我的错吗?也许是命运安排错了,但这一次我想替自己安排一次。
我又一次拿起刀,心加速地跳着,心里默念着:“是不是死了就结束了?”
我拿刀在手腕上划了一下,手被割出了一条痕迹,血冒了出来。看到血流出来的那一刻,我竟然害怕了,但得了癌症,似乎也活不长久,不如就此死去。
我下定了决心,打算就此结束这一生。我再次拿起刀,紧咬着嘴唇,心里默念着:“这一次,要果断一点。”
忽然,妈妈推开门,她看到我手里拿着刀,右手手腕上流着血,她大喊了一声,“你这是干什么?”
我捂着脸,不敢直视妈妈,眼泪滑落在手心上,绝望地喊着:“我不想活了。”
妈妈抢过我手里的刀,在桌子上拿出止血贴,她轻轻地给我贴上,叹了一口气,“好在伤口不深,没流多少血?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还打算划多一刀 ?”
我连忙向她挥了挥手,“你别管我了,去管弟弟吧,就让我找个安静的地方,默默地死去吧!”
“你在说什么呢?你是妈妈最好的女儿,妈妈不可能丢下你不管,我这就带你去医院。”妈妈边流着泪,边拉着我去了医院。
“我不去,去了也是连累你,你大可不必管我,你就当我嫁出去了 ,或者当没生过我。”我眼睛哭得红肿,不断地用手擦拭着眼泪,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妈妈给我递过纸巾,“擦擦吧,你看哭着都不漂亮了。”
我的身体开始颤抖着,接过纸巾,边哭边说着:“你走开,别管我了。”
妈妈听了,紧紧抱着我,我靠在她肩膀上,哭了很久很久,好像生活也没有光,但妈妈却成为我的光。
等我哭完之后,妈妈也擦拭着自己的眼泪,她拉着我的手,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带我来到了一家医院……
三、希望之光
东边太阳缓缓升起,那藏匿在云层里的光,绽放着光芒,顺着光的方向望去,似乎能看到希望。
妈妈从病房里走了进来,她打量着我,把早餐放在桌子上,轻轻地解开袋子,把早餐的盒子打开,看了看旁边的李阿姨和黄奶奶,问候着:“你们吃了没?”
李阿姨下意识看了看时间,才早上六点半,“我还不饿,我家那个说不定才刚起床。”
黄奶奶和蔼地说着:“没事,你们先吃。”
我闻到了牛腩粉的味道,咽了一下口水,朝李阿姨和黄奶奶微笑着,有礼貌地点了点头。
妈妈小心翼翼把粉捞到勺子上,往我嘴里送。我边嚼着边对妈妈说:“妈,你也吃吧。”
妈妈点了点头,看了看我前面的黑板上,上面写好一个“正”字,又打量着我,边给我喂着粉边问着:“还习惯吗?”
我连忙点了点头,“还习惯,李阿姨和黄奶奶她们人特别好。”
妈妈听了,看着另外一盒粉,充满感激地看着李阿姨和黄奶奶,“你们吃嘛?”
黄奶奶客气地说,“我这病吃不了这个,你给孩子吃,吃多点才能对抗病魔。”
我边把粉咽下,边说着,“谢谢黄奶奶。”
妈妈坐了下来,给我继续喂着粉,看到我吃完之后,就收拾了一下,准备起身,“妈妈,先去上班了,午饭给你放这了,你吊完针之后 就吃饭。”
我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明天来,“那明天我……”
妈妈着急地走了出去,“你放心,妈妈晚上再过来。”
妈妈急匆匆地走了出去,我怀疑她忘记明天是我生日了。我看着墙上的小黑板,来这已经五天了,虽然说已经放弃了求死的想法,但心里也很不愉快,毕竟除了妈妈,家里就没有人再惦记着我。
过了一会,黄叔叔走了进来,他提着饭盒,我看了他一眼,那高挺的鼻子,和黄奶奶有几分像。
黄叔叔走了进来,皱了皱眉毛,脸上的担忧都写在脸上,他边打开饭盒,边打量着黄奶奶,淡淡地说着,“妈,要不我们也做化疗吧,说不定能治好?”
黄奶奶听了,连忙摇着头,“不做,都八十一了,也该给人生交差了。”
黄叔叔深叹了一口气,“那也不是办法呀,明天再住一天就回去,只能吃止痛药,那治根不治本呀!”
黄奶奶深叹了一口气,“我不受这罪了,宁愿开开心心地走完最后的路,也不要化疗,我这身体可受不了。”
李阿姨也插着话,“化疗真的很痛苦,还时不时呕吐,我这年龄都快受不了,何况她呢?”
黄叔叔沉默了一会,“那明天下午我带你回乡下。”
黄奶奶微笑着,“也好,人总是要落地归根的。”
我沉默地打量着黄叔叔,拿着手机继续写着自己的小说。
李阿姨打量着我,“思婷,你小说更了没?”
我微笑着,“在更了。”
黄叔叔打量着我,“写啥小说呢?”
我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就刚开始写,想着在医院也没事,打发一下时间。”
黄奶奶点了点头,“人嘛?总得找点事情做,这样生活才有希望。”
我点了点头,手指在键盘上快速地移动着……
四、初次见面
我累得甩了一下大拇指,望着天花板,看了看病房,病房里有三张床,床头那一面墙上,挂着一个钟,秒针迅速转动着,不知道该指向生命的哪一处?
五天前,天空下着小雨,乌云似乎往下坠,世界好像没有了颜色,我在生命的荒野里,找寻着一根画笔,想给生活点缀着颜色。
做完一系列检查之后,妈妈办理了住院手续,护士姐姐带我来到了807病房。
我看了看,病房里只有一个女人,她看上去四十左右,脸上的毛孔密集,薄薄的嘴唇下,露出温柔的笑容来。
她朝我打了招呼,“住院的呀?”
我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心情有些沉重。
妈妈走了过来,看了看病床上的被子,似乎已经清理过了,她朝李阿姨望了一下,“你好,我是这孩子她妈。”
李阿姨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打量着我,“孩子没事的,慢慢就会好了。”
妈妈给我使了一个眼神,我才淡淡地说了一句,“谢谢你,阿姨。”
李阿姨也很客气地看着我,“我姓李,木子李。”
我朝她点了点头,又沉默了一会。
护士推着小推车,拿起剃刀,“头发可能要剃一下。”
我摸了摸自己的秀发,缓缓地摇了摇头,“不剃行不行呀?”
李阿姨打量着我,“化疗之后,脱发很严重的,还是剃了好,你看我这不也剃了吗?”
我撅了撅嘴,还是有点舍不得。
妈妈叹了一口气,“还是听护士的话剃了吧,日后可以戴假发。”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心跳似乎没有停止。
护士拿着剃刀剃着我的头发,残留在发丝上的发香味散发着……
过了许久,头发剃完了,妈妈也回公司上班了,只剩下我和李阿姨。
我无所事事地躺在病床上,一滴泪从侧脸滑了下来。
李阿姨打量着我,“孩子,别想太多,找点事情干会好一点。”
我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曾经的作家梦,反正也不知道干嘛?不如试着写写。
李阿姨忽然站了起来,在黑板上画了一横,我看到她黑板上刚好写满了四个“正”字。
我疑惑地问着她,“阿姨,你来这20天了?”
她点了点头,“是呀,有两个人出院了,所以说化疗还是有希望的。”
我听到这里,对生活又有了希望 。我走到小黑板前,画下第一横,那躲藏在日子里的一横一捺,书写着不一样的生命。
五、重新生活
“如果生命是一首诗,我希望生活里有一道光。”
我在小说的开头写着一句话,脑子里的构思都展现出来。
写小说的过程很让我沉迷,不知不觉中,时间已过去了很久。
李阿姨的丈夫还没来,她走到门口领了一份外卖,眼睛似乎有些泛红,我总感觉她哭过。
黄奶奶好奇地问一声,“今天你老公怎么不给你送饭?”
李阿姨鼻子一酸,眼泪像花生一样落了下来,“今天早上他说要和我离婚,说没钱给我治病了。”
我听了连忙跑了过去,给她递着纸巾。她擦拭着眼泪,勉强地笑了一下,“阿姨,没事,你去吃饭吧。”
黄奶奶朝我使了一个眼神,我退到自己的床位上。
时间有些磨人,对于我们病人来说,每一天都过得很煎熬。
到了晚上的时候,月亮挂在天空上,从窗外望去,显得格外皎洁。
病房晚上十点半就熄灯了,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不知道妈妈会不会记得我的生日?
又长大一岁,可似乎没有值得开心的,毕竟没有了健康,生活也少了许多欢乐。
忽然,一阵哭声从厕所那头传来,我抬起头看了看李阿姨的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想起身去厕所安慰她。
黄奶奶拉住了我的手,我心猛地一跳,才发觉黄奶奶也没睡,她温柔地说着:“让她静一静吧。”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我似乎看到弟弟趴在我床前,给我戴上皇冠,“姐姐,生日快乐。”
爸爸给蛋糕插上蜡烛,把李阿姨和黄奶奶也邀请到家里来。
灯熄灭了,我许了一个愿望,一个重新生活的愿望。愿我、李阿姨和黄奶奶能克服癌症,重新生活。
我吹灭了蜡烛,他们给我唱着生日快乐歌,爷爷奶奶也跟着唱起来,不得不说他们唱的生日快乐歌,真的很难听。
眼前一片黑暗,看不清谁是谁,更看不清远方。
忽然,一束光打在我脸上,世界似乎光明了,我缓缓地向光的方向走去,像是一场梦,又像是一场轮回。
我似乎又看到弟弟趴在我床头,他轻声说着:“姐姐,生日快乐。”
我揉了揉眼,看了看弟弟 、还有爸爸,当然还有妈妈,“你们怎么都来了?”
爸爸惭愧地低着头,拿出一个小蛋糕,“之前是爸爸不对,你别放在心上。”
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着,鼻子有些酸,“没事,都过去了。”
妈妈拿出了几个鸡蛋,给李阿姨和黄奶奶各分了一个。
李阿姨跑了过来,和我说着:“思婷,生日快乐。”
我连忙打开蛋糕,切了一小块,递到李阿姨手里,“阿姨,吃块蛋糕,重新生活吧。”
李阿姨接过蛋糕,微笑着,“我没事,生活打不倒我的。”
黄奶奶和蔼地笑着,“这就对了嘛?身体有病,心里也不能病着,得把心态放好。”
妈妈开心地笑着:“吃完蛋糕,我们中午回家吃饭,爷爷奶奶给你做了一桌子的菜。”
我微笑着,“那我先去换一套衣服。”
换了衣服之后,我跟着爸爸、妈妈还有弟弟,走出了病房,我回头看了一下门牌,807三个数字嵌在门牌上,我想起那些躺在病房上的日子,点点滴滴都不曾忘记。有哭过、有梦过,但清醒之后,仿佛又是一场接着一场梦。
我缓缓地走在长廊上,心里默念着:“这一次应该不是梦了,如果是梦,我也不想醒过来。”
忽然,阳光照耀在我的脸上,我揉了揉眼睛,新的一天似乎又开始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