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卷五·十九·西湖主）

河北人陈弼教，字明允，家贫参军，给副将军贾綰作书记员。

一次，小陈陪领导去洞庭湖上游玩。恰逢水里漂过一条扬子鳄。贾綰拉弓放矢，一箭射中鳄脊，继而命人撒网抓捕。拖上船时，有条小鱼叼着鳄尾，眷恋不去。小陈见鳄吻一张一合，仿佛向人求饶，当下动了恻隐之心，征得领导同意后，将这一鳄一鱼放回水中。

一年后，小陈省亲途中，在洞庭湖上遭遇大风，以致船翻落水。小陈抱住竹箱，侥幸漂上一个小岛。彼时饥肠辘辘，只能往岛内搜寻，期望找户人家。刚翻过一座小山，眼前出现一套偌大的宅院。

小陈快步上前，正见里面走出一个男子，连忙说明来意。

男子给他一袋干粮，低声叮嘱：“西湖主在此打猎，闲人勿近，赶快走吧。”

小陈谢过，带着干粮躲进树丛，想看看这西湖主到底何许人也。

少时，两个女孩骑马归来。

其中一个感叹：“今日兴致不高，没打到什么猎物。”

另一个笑道：“若不是公主射中大雁，真个是空手而归。”

正说间，宅门大开，涌出十数个女仆，侍奉公主下马进院。

常言道：饱暖思淫欲。

小陈有干粮充饥，心思便落到公主身上，两条腿不听使唤地跟进宅门。院内曲径通幽，小陈三转两转就迷失了方向，到底被侍卫拿住。

小陈苦苦哀求：“行人迷路，绝无冒犯之意，军爷饶命则个！”

“不说实话，是不是？”侍卫怒喝：“你可以保持沉默，待会让你彻底沉默！”

正说时，一个侍女快步走来，低声催促：“王妃正在休憩，莫要吵闹，快走！”

小陈借机挣脱侍卫，跪在侍女面前求饶。

侍女打量一番，惊问：“你姓陈？”

小陈称是。

侍女微微颔首，对侍卫说道：“不要为难他，待我禀报王妃，再做处置。”言罢，转身离去。

稍后，侍女归来，笑道：“陈郎，王妃有请。”

小陈如蒙大赦，忙跟随侍女前行。

穿过十数道大门，方才进入一处宫殿。内中涌现几十名侍女，簇拥一位艳袍丽人迎了出来。

小陈料定此人便是王妃，忙不迭地跪地磕头：“行人莽撞，冒犯天颜，还请恕罪。”

王妃搀起，笑道：“没有陈郎，何来今日？奴婢无礼，还望恩人见谅。”即令摆酒设宴，盛情款待。

酒过三巡，王妃说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恩人长留此地，由小女朝夕侍奉。”

小陈听得云里雾里，又不敢多问，稀里糊涂地娶了公主。

洞房里，小陈想着寒暄两句，揉搓手掌感叹：“我一个过客，误打误撞走进大门。如今作了新郎，这事闹的！”

公主应道：“缘分如此，恩公不必过谦。我父乃洞庭湖主，母亲是扬江王之女。去年母亲回娘家探亲，途中被箭矢射中，幸亏恩公出手搭救，方才逃过一劫。”

小陈问：“侍女为何认得我？”

答道：“当年母亲身边有条小鱼，便是那个侍女。”

小陈恍然大悟，又问：“大王何在？”

公主答曰：“随关圣征讨蚩尤，尚未归来。”

再说陈家，都以为小陈淹死在湖里。陈妻守寡半年，忽见小陈骑马归来，随身还带着许多金银珠宝。陈家陡然变富，走上了康庄大道。

小陈有个发小，叫梁子俊，一直在南方做官。这年省亲途中，在洞庭湖上瞧见一艘游船，内有十几个妙龄女子，正伺候一个男子饮酒。

“大丈夫当如是！”梁子俊钦羡不已，难免多看了几眼。猛然间发现男子竟是小陈，立地挥手呼喊。

小陈见了，命仆人接到船上，尔后撤杯换盏，重新开宴。

梁子俊坐在美女堆里，不免多喝几杯，借着酒劲叫嚷：“数年未见，兄长富贵如是！船上美女成群，何不赏小弟一个？”

“贤弟吃醉了！”小陈搂着美人笑道：“我是有许多美女，但没有一个是多余的。不能赏人，却可以赏物。”言罢，递去一颗明珠。

梁子俊接在手里把玩，果然是个稀罕物事！

小陈摆手说：“贤弟还有要事，为兄先不陪了。”继而送到岸上，自己仍回湖中游玩。

梁子俊颇为落寞，酒醒后暗骂：好你个陈弼教，家中有妻有儿，竟来此地寻欢作乐；作乐也就罢了，还把我撇到一旁，重色轻友，待我回去说与嫂子！于是昼夜疾行，一路赶到陈家。等进了院门，不由得大吃一惊：小陈正在宴请宾朋。

“贤弟，何时回来的？正好，赶紧上桌！”小陈招呼入席。

梁子俊惊问：“兄长昨日还在洞庭湖上，今日怎的……”

“昨日我与诸位登高痛饮，何曾去过洞庭湖？贤弟看错人了！”

小陈说罢，众人一并称是。

梁子俊取出明珠，当众讲说前事。

小陈摆手笑道：“若此言为真，我岂不是有分身之术？”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哪个为真哪个为假。

小陈八十一岁去世。下葬时，儿孙发现棺材轻的出奇；打开观瞧，里面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