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有人靠“丧”变成了大文豪
丧文化是指一些90后的年轻人,在现实生活中,失去目标和希望,陷入颓废和绝望的泥沼而难以自拔的活着,他们丧失心智,漫无目的,蹒跚而行,没有情感,没有意识,没有约束,只能像行尸走肉一样麻木地生存下去。
时下流行的“丧”都不是高级的丧。
早在二十世纪中期,日本已有人将“丧”做到了极致,连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三岛由纪夫和大江健三郎都为之鄙弃和正名。没错,此人便是日本无赖文化的鼻祖——太宰治。
太宰治生于贵族家庭,是家中六子,在长子继承制中地位稍逊,受马克思主义影响同情弱小及不公平。14岁偶像为诺奖获得者芥川龙之介即《罗生门》的作者,两年后芥川龙之介自杀身亡,对此深受影响很大。为此,他上了芥川当年所在的东京帝国大学——如今的东京大学,先后获得芥川奖项。为此,他终身在自杀的道路上徘徊,吃安眠药、投水、自缢先后自杀五次,最终与崇拜他的读者一同沉水溺亡。
他的“丧”让他成为与诺奖获得者三岛由纪夫和川端康成共同组成日本近代文学的三驾马车。但他的私生活、荣誉地位和才干天赋的匹配却是具有争议的。
通常很多人会认为,只有德艺双馨才配拥有优厚的社会地位,借此来讽刺他的私生活的混乱。
三岛由纪夫毫不避讳的宣称“我对太宰治文学所抱有的厌恶情绪是异常强烈的。第一,我讨厌这个人的脸。第二,讨厌这个乡下人“洋气十足”的趣味。第三,讨厌这个人扮演了一个与自己不合适的角色。一个想和女人“惰死”的小说家,总得多少有点严肃的风貌才行啊! ”当然,他也大方的承认太宰治是具有“罕见的才能”的。
而太宰治的文学地位却扎扎实实的建立起来,丝毫不受“丧”的影响。如日本社会评论家鸟居邦朗称“太宰文学作为昭和文学不灭的金字塔的地位正变得越来越稳固”。评论家奥野健男称“无论是喜欢太宰治还是讨厌他,是肯定他还是否定他,太宰的作品总拥有着一种不可思议的魔力,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太宰笔下生动的描绘都会直逼读者的灵魂,让人无法逃脱。 ”
太宰治擅长自传体文学体裁形式。尤其是他的代表作《人间失格》,其中真假难辨,但丝毫不影响它是一部绝世之作。作品完成后的不到一个月,他离开了人世,因此,也是生命走到尽头的辞世之作,享年39岁。
《人间失格》讲述了主人公叶藏生于国会议员家庭,自小靠取悦他人、逗笑他人而营生,高中遇到掘墓跟着赌博、喝酒、嫖娼,中间遇到酒吧女招待常子产生露水情缘,双双跳水殉情,而他得以施救,此事牵连家庭和学校声誉,同时遭到家庭和学校的抛弃。而后通过掘墓结识了单亲妈妈静子,与之同居一年光景黯然悔悟离去。随后遇到街对面卖研究的清纯处子良子,于是抱着“一招定胜负”的决心与之结婚。因妻子被漫画商人玷污而吞安眠药自杀,未果。之后靠酒精和吗啡度日,并被关进了精神病院,年少白头。最后,文章从另外的角度做了一定程度的正面辩解“我们所认识的阿叶,又诚实又乖巧,要是不喝酒的话,不,即使是喝酒……也是一个神一样的好孩子呐”
有人说它是一部“丧到家”的负能量书籍。有人说叶藏怎么那么卑鄙无耻,居然靠女人养还成天喊着“财尽缘尽”。有人说这本书的价值导向是及其负面的。我们可以下这样一个定论,如果这本书换一个作者,也是我们如今称为的马甲,无论安插在哪个作家的头上,这个作家我相信,他一定会是个三流作家,甚至末流作家。这样的作品是不会被社会认可的。大多数人们都会极其抵触的。
为什么换一个国家它就不行了呢?据小范围调查很多人对日本文学达成的共识是,细腻,变态。细腻这个词总结的非常到位,几乎每个读者都有切身体会,那么变态呢?是什么让我们认为他们变态的呢?是我们的知识结构不够健全还是带有民族偏见?带有民族偏见的去阅读一部文学作品怎么可能获得营养的全部呢?
这一刻,我只想为《人间失格》而正名。这是一部非常厉害的作品。没有说它伟大不代表它不伟大,而是担心刺痛到一部分人的玻璃心。越是刺痛到人性的东西越容易遭到鄙薄。越是本真的东西越经不起公共道德考验。《人间失格》就是那一个针芒,反传统,反秩序,既要作为社会动物而生存,又将自由视为良物而不自知。他想要的自由均是建立在驾驭人性之上。
纵观叶藏的成长经历,他一直在取悦他人和寻求自由与本我之间徘徊。这一对矛盾因子无法调和致使他做出一次比一次荒唐的决定,好似是无路可走就这样走下去吧,也没有更糟糕的了。最后在精神尚且正常的情况下,被关进了精神病院。我们来看他的人生的几个截面,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那么令人讨厌到不可原谅。
前面提到他出生于国会议员家庭,排名老六,在长子继承制下他的家庭角色地位发生偏移。为了获取他人的关注,他发现了一个门道——通过扮丑来取悦别人。他取悦的对象包括家长、老师、兄弟姐妹、甚至是家佣。他照全家福的时候扮鬼脸,夏天穿红毛线衣逗乐家人,总是做一些出格又好笑的事情。当然屡屡得手后,他已经很娴熟的掌握了取悦别人的技巧了。他性格此时出现了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不懂拒绝别人,这与他的贵族出身形成了很鲜明的对比。比如,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是饥饿,佣人给吃什么就吃什么,书中很隐秘的折射了家佣对他的侵犯,但他选择了忍耐。每个小孩都会很深刻的记得童年里的礼物。我们这里坐的每个人会不会直接向父母亲提出我想要一个玩具一个娃娃。但他不是这样的。他想要书,想来想去,不敢说,确实特别想要,说了后,父亲记下了每个人要的礼物唯独没有记下书这件事。这个时候他就开始自责,因为这样一点都不有趣,于是他晚上偷偷掏出父亲的笔记本记下他想要的大家会觉得很有意思的礼物——狮子头。没有出他的意料之外,大家对他偷偷写下这个礼物的事情和礼物本身都兴致很高,都被他逗乐了。当一个人的欲望被深深的埋葬起来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我们接着往下看。
我们的叶藏开始上中学了。因为他逗乐他人的技巧都很娴熟,在班上很快赢得了大家的喜爱。但有个叫竹一的小朋友就识破了他总是装作谄媚的伎俩。这个时候他有些害怕,于是就对竹一非常好,下雨把伞借给他,把他领回家,烘干衣服,给他处理伤口。竹一看他这么贴心就对他说,“你一定会迷倒很多女人”。这句话开启了他对女人的思考。这是他的过人之处,也是他不断走向一个极端的一个诱因。
有人说,任何一个人出现在你的生命里都会对你产生影响。竹一带给他的另一个影响是带他进入了绘画的世界。有一天竹一给他看一个卷毛画像,是梵高的自画像。他喜欢扭曲的东西,于是也开始喜欢画画,因为画画不用表现给别人看,只需表现自己的喜好。画画成为他表现自我的一种形式,他很会在别人面前隐藏自己,但画画表现本真的自我,令他非常自在。这个时候他不会把画给别人看,因为怕别人看到了真实的自己。这里我们注意到,他已经非常在意两样东西,“迷倒很多女人”和“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画家”。而恰恰是这两样让他不断的受伤、不断的做出不同寻常的决定,而走向人生的一个又一个深渊。
因为家庭殷实他想去美院学习,但国会议员的父亲更支持他去当公务员。这跟我们的社会何其相似?公务员、商人、艺术家、学者都希望自己的后人去走自己的路。他本身很懦弱,于是顺从了父亲的要求。他开始读高中。学校会流行一种氛围,什么“热血的青春”啊,“年轻人的骄傲”啊,这些正面的、很对的东西让他极为的不舒服。他就找了一个理由让医生开了肺结核的报告,就自己搬到在附近家里的别墅去住。他在别墅里就开始逃课,逃课他并不是出去闲逛,而是在家里看书画画。他在画室里遇到了一个让他人生发生转折的朋友,也是我们通常说的坏小孩——掘木正雄。
掘木带他接触了烟、酒、小姐、当铺和左翼思想。每一样都很危险。他们一起出去消费,基本上是叶藏付钱。一来是他家比较富有,二来掘木更会降价。很不可思议,作为高中生,他们还一起去旅馆嫖娼。这里写到一段很有意思的关于小姐的话:
“在我眼里,那些卖淫的小姐不是人类,也不是女人,只是些发了疯的傻子。在她们的怀里我反倒能够安心的熟睡。她们都一样,可怜到没有了任何欲望。我感觉到了一种同类之间的亲切,那些卖淫的小姐也总是很自然的向我展示她们的友好。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也绝无勉强的意思。只是萍水相逢的善意。从那些愚蠢的,甚至可以称作疯子的卖淫小姐哪里,我真切的见到圣母玛利亚的圣洁光辉。”
我们从中可以看到他对人的恐惧,到了小姐这里,开始慢慢消失了。换作日常,我们绝大多数人对这样的行为都抱着难以容忍甚至鄙夷的态度。但通过叶藏,我们看到了一种非常规行为的“合理意义”。这是我们可以借以看到很多事情的一个对立的视角,而且,这种视角里充满了怜悯和善意。我们暂且称这些小姐为劳动人民好不好?他们社会地位自古以来都很低,是独立与通常社会之外的一个分支,即使是再贫穷的家庭,也会对这个群体充满了鄙夷。叶藏说,这是“萍水相逢的善意”,这让我想起马丁路德金说的那句“we were born with equality”。我们可以倒过来想一想,假如我们身边有这样的人出现,我们会用什么样的眼光去看的他们?再把视野放远一点的看,如果我们身边出现艾滋病患者、修地下管道晒的黝黑的市政工人,大家是怎样看待他们的?即使你从他们身边路过,在内心问问自己,有没有尊重和平等?有没有将他们当做这个社会大家庭里非异类的一员?
哪怕是叶藏不喜欢的人他也会尽力去讨好。因此他习得了一身受女生欢迎的本领。有一天,他招惹了一个酒吧女招待——常子。常子出身很可怜。丈夫犯罪入狱。他们在一起了。日常开销用度大多数靠常子。这是一层亏欠。但他不想被人牵绊于是常常对常子说“钱尽缘尽”的话。这是二层亏欠。有一次掘木和他一起见到常子,要轻薄常子。他也并没有反对。直到掘木自己说出一句让他都觉得很心酸的话:“就算是我,我也受不了这样寒酸的女人......”叶藏喝酒没有钱都是常子付的,彼时,其实他的境况是连这样寒酸的女人都不如的。这样他认定,他和常子是同病相怜的,于是对常子产生了爱慕之心。一次因为去咖啡店喝牛奶,叶藏掏钱只掏出了三个铜板,常子并无恶意的说了一句,“不会吧,就这么点钱”。这句话伤害到他了。他们想着活着反正挺没意思的,决定一起去投河自尽。两人殉情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双双赴死,一种比较残酷是只死了一方,而最痛苦的一种是提议一起去死的那个人居然还活着。这个活下来的人往往处境会无比凄凉。叶藏活下来了,留下的是更深的愧疚和亏欠,被家族抛弃,被勒令退学,因为协助杀人还被判缓刑起诉。
在他的担保人“比目鱼”家白吃白住了一阵后,他跑去投奔堀木。在堀木家遇到杂志社编辑静子——丈夫三年前过世,孩子五岁。他因为画画比堀木更出色,加上与女人亲近是他的专长,静子向他作漫画约稿,他们逐渐生活在一起,静子的女儿也叫他爸爸。看上去和和美美的开始过正常人的生活了。他每天照顾繁子,有一天看到繁子在祈祷她还是想要原来的爸爸。这让叶藏开始在一个孩子面前提心吊胆。他又开始出去酗酒、时不时闹着离家出走、对静子说不中听的话。有一天他喝酒回来推开门缝听到母女二人的对话,繁子说爸爸不是酒鬼,是个大好人。他听到这里就默默祈祷说,“神啊,请您保佑这幸福,如果您愿意倾听我的祈祷,那么我只许一个愿,这是我这一生唯一的愿望”。他起先认为自己在这个家里是男宠的角色,他也逐渐调整自己,陪孩子、画漫画,逐渐融入家庭生活,这对他来说似乎是一种束缚,尤其在他听到繁子祈祷原来的爸爸之后,他的酗酒让他回到了他从前的状态。看到母女和睦的那一幕,他做了他此生唯一的一个祈愿,离开了他们。
离开常子后他喝酒、画画,过着稀里糊涂的日子,此时,他在经常买烟酒的铺子遇到了良子。当他的天赋遇上了良子的单纯,二人一拍即合。他做了一个决定,他要结婚,这对他来说是个“一招定胜负”的决定。结婚后的他安安生生的过日子、画漫画养家糊口。有一天堀木又开始来找他玩。有时他还会去找静子。有一次他们两个人在屋顶玩文字游戏玩了很久,堀木下楼又折回来领他回屋去看,他们都看到良子被漫画商强暴的画面。他们两个跑到了屋顶,都没有救良子。堀木对他说,你原谅良子吧,因为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走了。以后不会再来了。他内心非常恨掘木,为什么要让他看到那个画面,而不是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去救良子。良子此后也一直都是战战兢兢的,有时他喊她一句良子都哆嗦。有一天他发现良子买了安眠药有寻思的打算,他索性就把安眠药吃了。睡了三天三夜。醒来后想与良子分手。他开始频繁的酗酒、吸毒,被关进精神病院戒毒疗养。后来父亲过世了。叶藏大哥作为家长带他回家了,送他一套房产。有时他会与六十多岁的女仆吵架拌嘴。他因为肺病身体也是时好时坏。年27岁,已经满头白发了。
故事到这里并没有结束。文章借一个酒吧老板娘之口告诉世人,“我所认识的阿叶非常坦率,也十分机灵。要是他不喝酒的话,不,即使是喝酒……也是一个像神一样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