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热轧过的生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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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回忆起在钢铁战线上的那几年时光,都仿佛梦境一般,像隔着雨水打湿的玻璃看到的世界,朦胧、恍惚而又色彩纷呈。
在很多年后的某个神经元搭错的刹那,还是会不自觉的被抛回那个热轧厂热气腾腾的厂房,上帝视角一般从高达几十米的厂房顶部观望。
目送着一大块烧的通红的钢坯从加热炉被取出,放到轨道上,然后被轰隆隆滚动的传动辊缓缓送向粗轧轧机,侧导板打开,高压水枪呼啸着喷出除鳞水,冲刷着钢胚的同时,几十吨压力的两个粗如压路机滚轮的轧辊,迅速咬入钢坯,像吃进一块巧克力糖的怪兽。
说话间,粗大的钢坯就被压薄了一半,宽度也延展了许多,粗轧的几个轧机就像一个个巨大的压面条的机器,经过5、6个间隔几十米的粗轧轧机,钢胚已经变成了一张长长的厚面皮。钢带的颜色也由通红慢慢变为暗红,但近身,你仍然能感受到钢带上散发的汩汩热量。
再往前,就是精轧,6个轧机紧密的连在一起,数十吨的压力迅速的把厚面皮一般的钢带碾压到规定的几毫米的厚度,钢带被吸入6连轧轧机的瞬间,高压水枪的喷水声,轧辊使出吃奶的劲的碾压声,钢带和6个轧辊紧密碰撞的咚咚声响成一片,整耳欲聋。
当钢带变成薄薄的钢板,其最终的归宿便是卷取机,依然是传动辊把成品的钢板快速送向卷取机,一旦咬合,告诉旋转的机器,迅速把带钢钢板卷成了一个花卷,厂房上空的行车吊,最后把这花卷吊起,放在库存的空地上,堆起来。
人生的1000多个日夜就被永久的封存在了这个热轧的时空,把对工作,谋生之道纯真的爱献给了这个轧线,毫无保留,一片赤心。
想起每个匆忙的清晨,宿舍楼门口买个早点,胡乱塞上几口,便骑车奔向厂区。沿途的马路边是一茬茬待收的麦田,偶尔驶过的大卡车和通勤车会惊起一片麻雀,呼啦啦的从麦田中飞出,钻入天际。
也想起每个中午,小心翼翼的戴着安全帽跨过轧线的那座小铁桥去打饭。桥下红彤彤的钢带轰隆隆的呼啸而过,要是掉下桥,尸首都找不着,会在炙热的钢板上化为一缕青烟,最初的时光,过这个桥总是有些心惊胆战。
还有每个三班倒值夜班的深夜,在机房后,和工友在工控机上打大富翁游戏的快乐,阿土仔、大老千、孫小美、錢夫人这些戏中角色的名字,即使几十年后,依然那么的温热熟悉。
最刺激的就是夜班时厂房空旷地下室里电机设备的点检,昏暗的灯光,冷冰冰的机器设备,一个人去点检除非是贼大胆,一般怎么着都得拉上个工友一起壮壮胆。有时候老师傅捉弄人的一声惊吓,会把小年轻吓的一阵狂奔。
日前爱人调侃《电机拖动》是一门充满了文艺气息的书籍,和《摩托车维修与禅》有的一拼,其实事实上,拖动这一个个巨型轧辊的电动机,每一个都巨大如屋子一般,当你站在它的面前,诗是万万吟不出来的。
有一次停电检修,只是一只电动机线路中用的线圈,直径1米左右,没留神大扳手揣在裤兜里,居然被线圈磁铁般“啪”的一声吸了上去,这停了电还有这么大的磁性,不由得让人惊叹。
此去经年,再回首这些梦境般的瞬间时居然已20年光阴逝去,感叹生命如白驹过隙的同时,还是有些恍惚,在生命中居然会有这么一段被热轧过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