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赌徒父亲,是怎么一种成长体验
四周非常安静,偶然有一两个起夜的人,不经意间发出一点小小的声音,也在整个昏暗的走廊中无限放大。
一张张病床,床头紧靠着床尾,整齐地靠在这条狭窄的走廊一边,弥补了医院床位的不足。凌晨三点多,我清醒着,背靠着墙,蜷缩坐在其中一张空置的病床上,我陪护的这个男人,躺在隔壁的床上早已睡得昏天暗地。
放眼望去模糊却光亮的走廊尽头,目光所及之处,是一个个统一方向平躺着的人,有一瞬间,有种置身于停尸房的错觉,过道也似乎静静游走着形形色色的灵魂。
作为血缘至亲,我们的父亲,这个我现在当面已经叫不出父亲爸爸这种称呼的男人,他意外住院,我作为女儿陪护,是我的义务。
说真的,我不是白莲花,别提什么没有他就没有我,我打从心里不愿意生在这个家。
回想起打电话告知弟弟这个事的时候,弟弟在电话里头第一句就是问:
“死了没?”
然后怎么也不愿意过来医院看他。
我知道,作为儿子,我弟恨他;作为女儿,我也恨他;作为他的妻子,我的母亲更多的是怨和认命。
弟弟在外面买了房子结婚以后就很少回家了,我也自上了高中开始,直至大学毕业都在学校住宿,出社会工作以后至今也都在外面租房子住。
我们都不喜欢回去那个在很多人眼里,有父母在的避风港。
我跟我弟周末会约一起,回去看望一下母亲。
从小到大,母亲眼里只有工作赚钱,以前只有她一个人独立撑起整头家的时候,每天日夜加班,全年无休。
到现在我跟我弟都出社会工作了,母亲也已过退休年龄,但仍然那个她自嫁进去就没有一天安宁的地方缺失安全感,保持着每天拼命工作的状态。
尽管我跟我弟协商每个月给母亲生活费,但是她依然觉得自己不去赚钱不行,她说自己这辈子就是辛苦命,我们怎么劝说也没用。我和弟弟都知道,她是不想拖累我们,所以还能干活就继续干,直到干不动为止。
父亲这个词,从小到大,都是家里痛苦的根源。
直面痛苦的开端,在记忆里停留着一个场景。
那个夏天,我二年级,我弟一年级,那时候我们姐弟还是跟母亲一个房间一个床睡的,父亲自己在二楼睡。
那天晚上凌晨的时候,我跟弟弟本早已睡着,迷迷糊糊被大厅传过来的吵闹声惊醒,睁开眼看到房间门对出的大厅方向一片光亮,我跟我弟好奇地爬起来,躲在房间一只木门背后,看见了母亲疯子一样在打骂父亲,父亲只在一味沉默不吭声。
那时候我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觉得很害怕。
我们一直站在门后偷看,看了很久,很久……
这是一切噩梦的开始,后来父亲赌博越来越厉害,母亲一直为他的这个恶习买单。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某一个下午,我最喜爱的语文老师偷偷喊了我一个人去她的办公室,塞了一张载新的50块钱给我。
我拿着钱莫名其妙,然后陈老师说这是学校给我的补助。
我愕然,我家原来已经贫穷到连学校也知道了。
小时候马云还没发明支付宝,家里都是通过存折提取现金用。因为母亲工作繁忙,除了给我们交学费等需要用到钱的情况之外,其他一概不管,夸张地说,可能连我跟我弟读几年级都不清楚。
从小到大,我弟的家长会,我请假参加;我自己的家长会,自己参加。
以前读书,优等生可以享受有少许通融,所以对于我提出能不能自己参加自己的家长会,老师们一般只会奇怪地多看我几眼,不会深入过问就会同意。家长会上,其他同学都是家人坐在自己的位置,只有我自己坐回自己的位置。有时候望着黑板上的排名,看到明明自己的名字排在最顶端,但是能分享这份喜悦的只有我自己,就会莫名感到一阵心酸。其实我也很希望能够跟其他人一样,无论考得好不哈,父母都能关心一下。
有些人,与生俱来就理所当然地拥有着某些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东西。
我们所谓的父亲,到了我读初中之后,变本加厉想方设法去偷藏在家里面的现金,甚至变卖家里面的东西去赌博。
但是一次次的盗窃,母亲对这个男人居然还保留着一份信任,总是认为这个人不会丧心病狂到什么程度。
有一次,母亲傻傻地把我和我弟学费给了他,千叮万嘱让他带去学校给我们交,结果可想而知,他拿去赌得一分都不剩。
从此之后,家里的现金再也不敢过他手,连放钱都得像寻宝游戏一样,你藏,他翻箱倒柜找来偷。
大家都长期生活在跟一个贼同居的压力当中。
那年我初二,我弟初一,在晚上睡觉之前,我们两个人会一起偷偷商议如何把父亲杀了,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把尸体处理掉。
我们讨论着一场精密的杀父计划,这个计划在我们脑海里以不同的死亡方式上演了千千万万次,每次我们都谈论得兴高采烈,恨不得马上就拿刀冲上去把人捅了。
那时候我们都是十几岁,本来应该拥有一份属于这个年龄的阳光,但是我们心理已经扭曲到对那个人只剩下恨,恨到希望明天起来,那个所谓的父亲不要再出现在我们一家的生活里。
我们心里头都仿佛住着一只魔鬼,这个心魔随时随地都会蹦哒出来。每天我们都需要不断沉浸在其他的兴趣爱好去转移心魔的注意力,不断对自己说不能让心魔完全把我们的精神控制。
有时候,有那么一刻有后悔过,为什么当年,没有在达到刑法年龄之前,把这个人干掉。
到现在,我跟我弟都长大了,我们想让妈住得好点,就合钱把祖屋重新翻盖。
那个人知道要盖房子,自己出不了一分钱,但是非常理所当然地跟过去吃软饭一样,态度嚣张地让我们赶快盖好。
这种人,为什么上天不让他早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