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蟒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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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刚刚炎热起来。这天白青自凤仪山采药归来,心头很是敞亮。今天采得有重楼茯苓无数,父亲自当欢喜。到家还有半里地,他依着路边大青石,脱掉鞋,倒出硌脚的木渣草屑。
不远处有人声,白青看时,一行四人,为首的是秦家槐师爷,后三个是家丁。
白青挪了草药筐子,闪到石后。
老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槐师爷忿忿道。
可我们也终是没找到地契!旁人道。
暂且回去,难人只有难人磨。消停二日,找他再做道理!槐师爷狠狠道。
白青顿感大事不妙,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白家在此,他们议论的不是自家还有谁?待四人远去。他顾不得草药筐,飞也似的奔回家去。
老父白忠斜卧床上,见白青进来,两眼略微有了精神。他颤颤巍巍摸索出一张纸递给白青,白青一看,上书:练即练,返即返;十八年,走秦关。
白青顿感一惊,今年刚好一十八岁。
白青正要上前再问,白忠手一垂,眼未闭,却已了无声息。
他安葬好父亲,看一眼窗前包裹,略有所思。
那年农历七月十三,白青生于子时。次日晨,有一道人叩门,留下图画一册,旋即了无踪影。四岁时,父亲打开图册,其内诸多小章,均是一诀数图。融会贯通,三五一诀为伍,练至九载,脚力可腾空数丈,双手可攀竹、木、草等物。百丈崖抚竹梢而下,毫发无损。千尺坎着老柳而上,一瞬即至。亭台楼阁皆能探囊,江河湖海俱可取物。从小便身着白衣,于是人人皆称:白蟒!
秦家两个老爷,就是秦大跟秦二。二人在这古镇勾结官府,欺压乡邻,可谓无恶不作。
端午即至,古镇下钟湖水风光旖旎,鱼虾肥美。大爷带了槐师爷等三人前去垂钓。来至湖面开阔处,寻了棵老杨树下,打了窝子,一时草鲤鲢鳙,纷至沓来。
秦大开心,烈日下汗水在脸上闪着油亮的光芒。鱼获甚多,内心欢畅,不多时又下一钩,湖面荡开一圈圈涟漪。
师爷耐不得寂寞,湖边凉亭寻花问柳去了。只留了家丁秦二候在身旁。
霎时,浮标毫无预兆地沉下水去。
大爷大惊,提竿要收。鱼竿瞬间弯成了一道弓。说时迟那时快,湖面涌起一阵水花,黑影闪过,两道钳光直刺大爷双眸。大爷站立不稳,扑通落入湖中。
师爷等人见状大惊,纷纷扎进湖去。湖中鱼来虾往,并无异样。却不见大爷影踪。半个时辰,待捞出大爷时,双目深嵌入两枚蟹钳,不知着了什么惊吓,只有出的气,没了入的气。
秦府悲恸,二爷狠狠地跺足道:白蟒难脱干系!
槐师爷带人将白家抄了个底朝天,并无地契,亦无武功图谱。一怒之下,放了火,风助火势,声咋咋然,在这夏夜中映红了半边天。
白蟒立于山间梧桐树中,望向家园,泪如雨下。
东方泛白,他推开青枝绿叶,突然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便飞身前往女贞观赶去。母亲三年前故去,秦府时常来家中讨扰,父亲白忠便送了妹妹白蓝去百里之外女贞观,说是修道,却是隐遁。
却是晚来了一步,观主母悲悲戚戚,言道适才来了秦府家丁家奴,绑了白蓝径直奔古镇去了。
白蟒知是奸计,却不敢怠慢。寻了高岭溪涧,盘旋而去,渐近古镇。
却说二爷见家院等人捆回白蓝,甚是欢喜。着人押回后院,严加看管。唤了槐师爷,厅堂议事。
现有饵料在手,何愁钓不得蛇蟒!槐师爷胸有成竹,奸笑绽放脸庞。
可有万全之策?
师爷附耳上前,秦二爷拍腿称妙。
午时三刻,槐师爷命人取了香油若干,将这前厅后院,泼了个满满当当。就是树枝花梢,也是油走如注。还不放心,又稀释了桐油,洒在庭园道中。
集结了民团中弓弩手三十人,埋伏于檐下,只等白蟒上钩。
秦府小姐金翠,闻得后院厢房有人呜咽,心生怜悯,正欲去望。又知家奴凶狠,必不允她。她便唤了哑奴,想个法子。哑奴指了指后廊,小姐会了意,二人越了窗,来至有声响的屋后,点破窗纸。二人顿时惊得口不能言。那房中所绑之人,竟跟小姐九成相似。
二人退回房来,哑奴暗中打探,知是白忠之女、白青之妹,立马进屋拉了小姐,专走墙根油少之处,径奔定月塔而去。
定月塔位于后院西角,砖木结构,塔高九层。二人来到塔下,家丁挡路。哑奴吱吱呀呀,小姐听得明白,便道上塔进香,二人蹑手蹑脚,也不顾塔内积尘飞扬,蛛丝斑驳,一路摸索,上了九层。
小姐安坐,是时候告知你缘由了。
金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指着哑奴说不出话来。面前的哑奴,四十出头,面庞黝黑,些许短须,目光却是炯炯有神。
你,你能说话?
小姐低声,刚才房中所绑之人,你道为何与你相似九分?
小姐回不过神来,慌乱摇头。
你道自己是秦家骨肉?非也!小姐屏息静气,听着面前这低沉而陌生的男音,任其娓娓道来。
二十年前,春寒料峭。
古镇来了一行医郎中,眉目清秀,带着一蓝衣女子,也是温文尔雅。兵荒马乱,世道不宁。郎中姓赵,家道中落,便带了妻子、家奴,行走江湖,治病救人。三人来到古镇,初来乍到,便租赁秦家临街的门房以作医馆。赵大夫医术精湛,深得岐黄之道;夫人菩萨心肠,怜悯伤患。一时方圆百里,达官贵人、市井商贾、村夫草莽,有个大病小灾,蜂涌而来。只是来至古镇,家奴便觉秦家兄弟,身有戾气。恐有伤家主,三人便约定由其装聋作哑,只做吱吱呀呀。
夏至之期,夫人诞下一个婴孩,便是小姐。那时镇外麦浪金黄,家主便起名金翠。
行医匆忙,不觉已是腊八。那秦氏二贼,见家主行医积得不少银两,便欲谋害。奴才虽也严加防范,却敌不过二贼虎狼心肠。腊月十二黄昏之时,二贼诳了家主城外沧浪亭饮宴,奴才跟随。三人观景,赐奴亭外薄酒小菜,一口入喉,略有异常,再观山景,却是影影绰绰。奴大惊,去至沧浪亭,远远望见,二贼架起家主,亭前观景。哪里是观景,分明是谋财害命。二贼一个压肩,一个拽足,分秒之间,我家主跌下亭外深崖。
医馆还有夫人小姐,奴才不敢声张,只是装作不知。
夫人守灵,看过家主遗容,自是生疑。我二人欲葬下家主之后,带小姐逃走,怎奈秦氏二贼守护森严,插翅难飞。
捱过元宵,夫人觉有身孕,也不敢声张。只是宽袍大褂,言说身体发福。那秦氏二贼,窃得家主医方,却是技艺不精,医馆渐渐凋敝。二凶占了家主银钱,说是日后归还夫人小姐。
端午节前,夫人小产,生下二小姐。好个二小姐,眉目清秀,也不哭闹。奴才说是祭奠家主,将她藏入祭品之下,混出府去。
城外白忠,有良田一亩,位于秦家地旁。不知哪里游方僧人,言说那田土风水上等。秦大意欲抢夺,常诳白忠到秦府游说。白忠只言祖宗基业,不敢擅动,一直不予。夫人言白家夫妇善良中肯,出府前密令将二小姐托付白家,寄作螟蛉。
六月十九,夫人祭祀家主,后院烧纸焚香,言语悲恸。秦大生疑,秘命槐师爷取来院中黄犬,灌入沧浪亭之药。那犬倒地,秦大请夫人观看,夫人顿惊,眩晕于院中。秦贼知是事情败露。唤过师爷,将夫人溺毙于木桶之中。对外只说是夫人思念家主,悲恸过度,悬梁于房内。
还有何人可知?金翠低声问。
丫鬟红莲。
那日秦氏二狗命我看守医馆,红莲仓皇相告。奴才担心二贼对其不利,连夜送进女贞观。后老观主驾鹤,红莲即今女贞观之主。
不觉小姐已潸然泪下。
哑奴道:小姐此时休要悲痛。还是速拿主意,救走二小姐。还得想出方儿,休要让白蟒陷入魔窟。
夫人在时,已给你和白蟒订了终身。哑奴道。
金翠慌乱不已,哑奴急道:夫人去后,二贼噩梦连连,后筑了此塔,供奉夫人衣物。为掩人耳目,尚存有白绫数丈。如今只好如此行事,但愿主母显灵。哑奴上了香。
残阳如血,夜幕渐渐笼罩古镇。
白蟒隐入秦府不远处连绵群峰,分秒可落入府去。
突然,一只乌鸦掠过秦府,一道白影落向后院。白蟒大惊,立马扯了扯自己衣袖,乃知自己确实纹丝未动。
刹那间,秦府院中乱箭齐发。
哑奴搀了金翠,火速下了塔。塔外乱成一团,哑奴夺过家丁手中刺刀,一刀将其结果。拉着金翠来至马厩,解下两头红鬃大马,撞破院墙小门,连人带马拉至府外。
一阵风走过,闷热未减。小姐稍待!哑奴低声道。
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家主的模样。他冲入厢房,劈开木门,救出白蓝。
白蟒远远望见妹妹被人救在府外,即刻飘下峰来。
师爷见射中者并无声响,飞身去看,顿叫不好。
白蓝上了马,哑奴急催白蟒金翠上马。白蟒不解,金翠拉住他,顿叫:还不快走!
哑奴已中数刀,顿刀倚在血泊。
快走!厉喝声从哑奴满是鲜血的口中传出,穿透夜空。
白蟒带金翠上马,白蓝独自一骑。三人驰向镇外。行过半里,白蟒让白蓝先走,弯弓搭箭,连出数发。
家丁倒了一片。白蟒使出最大力气,瞄准秦府阁楼火把处,连出三箭,瞬间秦府一片火海。
夜风拂过,马蹄声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