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腿走路的女人

小时候在我们那条街上总能看见一个四“脚”着地的女人，在街道上爬着走——她是个小儿麻痹后遗症，两腿不能直立行走，又任性，把家人给买的拐杖扔得远远的，自己找双鞋套在两手上当“鞋”走。尝到了自由的滋味，一发不可收拾，从此开始了爬着走的生活。

由于长期爬行，长期坐着，她坐得屁股畸形——不是一般的大！她在前面爬时，从后面只能看到一个高高耸起的宽大的屁股。不但引人围观，受人嘲笑，有时一些个坏孩子故意坐她身上让她驮着走。多数时她的脾气很好，见人都使劲的仰头看你，主动打招呼，总笑呵呵的。我每次见她咧着大嘴笑，心里都说不清的感觉，又恐惧，又怜悯，又难过，心想自己如果落到这般田地一定没有活下去的勇气，还笑得出来吗？

有一次我们放学时碰上了她难得的一次发火，只见她坐在地上，双手从破旧不堪的鞋子里伸出来，张着大嘴大声咒骂欺负她的坏小子。头一次正面看她，宽大的额头，凹陷的眼睛，宽大的嘴巴，骂起人来跟爆豆似的，很厉害！时而还挥舞几下破鞋子，把坏小子们骂得狗血淋头！都跑远了。

因为她比我们大5、6岁，我们都刚上小学时她就不念了。不是因为穷，而是她身体这个状况让老师和同学很为难——又胖又沉的谁都弄不动她到椅子上去，还有课间上厕所时，同学都小，没人能帮她，老师也顾不过来，有一次拉在了裤子里臭不可闻不说，她还哇哇大哭，再乐观自己也觉丢人！大概阿拉伯数字认清了就退学了。从此后校园里不再出现她爬行的身影。偶尔天气好，放学时会发现她坐在路旁冲我们笑，羡慕的眼神看着我们。

几年过去了，听说她嫁给山上了的农村人，小时的我很震惊，心想那样的人也能结婚吗？啥样人会娶她一个残疾人？又过了几年，她出现在我们面前时，已经胖得不像样，胸前的大乳房像两个大面袋子似的晃荡着，身边跟着一儿一女，女孩大些，胖呼呼的，眼神明显有些呆滞。穿得很脏很破，见人就咬着手指头。她娘家条件不错，听说这些年没少帮衬着她。

多年以后，当小女儿说她们班新转来一个山上的男生时，我并没在意，后来在社区工作的朋友提起辖区内的居民状况时，有说到了这个名字和家庭状况，我发现那个男生竟是“爬女”的外孙子！残疾的妈妈，窝囊的父亲把女儿嫁了一个一贫如洗的大龄男人，主要靠低保维持家庭生活。她们的任性、不学习的男孩子，很让老师头疼，不免罚站或挨留。从此孩子那个大腹便便的妈妈总到学校去找老师,纠缠不清地吵闹。她一出现老师们都怕了。

忽然有一天女儿回来时那个肚子像要爆炸的妈妈死了，才32、3岁！我吃了一惊，虽然平时在街上遇到她时，不光因为她是“爬女”的女儿多看她两眼，还为她那个几乎捧不住的大肚子担心。一年多也不见生反而更大了，我才知道是一种病态。已经到现在这地步了怎么还不治呢？等它自己爆炸吗？每次见她我不忍直视，就像小时候不敢多看她妈一样。不同的是，你看她时她可不会回报微笑，而是报以凶狠的眼神。这次听说是心梗，刚到医院就倒下了，几分钟人就没了。我心里一阵难过。她人虽说欠点心眼，可是爱孩子的心和所有妈妈一样的，看不得孩子受一点委屈，天天在学校外坐着等儿子一起回家，嘴里念念叨叨，恨不得每天和儿子粘在一起。

从此世间又多了一个没妈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