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瓮（一）骤雨

        那日正是中秋，李府上下一片清静。当朝左丞相李霜明将奴仆都遣散回家与亲人共度佳节，只留下几个没了家的丫鬟仆人，还有两个年长厨子侍奉。李霜明携妻子与一双女儿在后园赏月用晚膳，妻子纳兰青是温柔体贴的女子，两个女儿也聪慧顽皮，长得煞是好看。

        姐姐李落舒戳着面前的五仁月饼，眼神嫌弃十足，企图把它偷偷丢到和娘亲讲话的爹爹那边，却因为旁边妹妹未茵的咳嗽声被抓个正着，顿时气成一个包子。

        “落舒，不可以挑食哦。”娘亲柔声劝道：“穷苦人家连顿饱饭都是奢侈呢。”话是这么说，却把自己面前切开的莲蓉月饼放在碟子里递给了大女儿，再把之咬出一个缺口的五仁月饼端到自己面前。

        李未茵嘟着嘴，满脸不乐意的样子逗乐了李霜明，她还说：“娘亲你总是惯着姐姐啦，所以怎么说教她都不往心里放。”说着恨恨地咬了一口月饼，却因为吃到的也是五仁馅，小脸皱成一团作痛苦状。

        落舒很不淑女地翻了个白眼。

        李氏夫妇笑得前仰后合，李霜明捋着胡须笑道：“阿青，你再去厨房再拿些甜果子来给这两个孩子吧，我小时候也不爱五仁。落舒，未茵，你们到街上去买些你们娘亲最喜欢的桂糕，剩下的银钱买糖葫芦也可。”

        两女孩雀跃欢呼地出去了。

      阿青夫人点头正准备去取，和园门相隔的树林突然传来窸窣声，还没等他们站起来，冲进后园的禁卫军就持刀包围了凉亭。

      李霜明虽也是惊诧万分，但毕竟做了多年丞相，此时便沉稳地坐在原处，并不显得慌张。

      他安抚好结发妻子。

      “如此良辰美景，诸位，远道而来可要吃盏酒歇息一番？”

        领头的抱拳道：“多谢丞相大人美意，只是属下要务缠身，恐不能与您把酒言欢了。”

        李霜明颔首以示理解，这才问：“那赵统领，今日率禁军前来所为何事？”

        赵夜深深看了他一眼，缄默过后轻声说道：“李大人，您可知勾结异番王族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

        李霜明微微挑眉：“勾结？赵统领可不要信口开河，在下一生为殷朝鞠躬尽瘁，为何要在晚年滋生事端让自己不得安稳。”

      赵夜叹气，遂命人将物证呈上来，那是一叠不算薄的书信，李霜明接来粗略浏览了一遍，全是与赤哈族商议推翻永宁帝再建新朝的言论。字迹是他的，章是他的，东西是在他密室找到的，种种证据都指向他，根本无解释的可能。

        李霜明捧着书信看了半天，哂道：“那么，统领大人，圣上决定如何处置罪臣与罪臣府上人等？”似乎并不怕早已高悬在头顶的闸刀。

        赵夜拱手回道：“圣上念及丞相大人为大殷朝付出多年，功绩无数，因而只将男丁压入死牢，女眷都入宫充奴。”

        李霜明沉默，长久地沉默着，因垂着眼看不见其心绪如何，他久久地坐在石凳上，一条手臂支在石桌边缘，撑着头。

        “敢问能否再给罪臣几天时间打点好府中上下？”

        “……大人，莫为难下官了。”

      “我知晓了。”李霜明站起来，弹了弹衣衫，转身扶住泪眼婆娑的妻子：“阿青，是我无能，连累你至此。入宫后……好生照顾自己，等来生我再来与你赔罪。”

      “别说了……”纳兰青早已泣不成声：“我与你扶持多年，怎会不知夫君是何许人。今日夫君被污蔑勾结外族谋国，他日定有人可为你洗清冤屈。青只愿圣上能早日醒悟，还夫君一个清清白白的名声。”

        李霜明眉目柔和，轻拍妻子的肩：“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能活下去。阿青，照顾好孩子们，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请求。”

      饶是再冷血无情的人，经此一幕也不免心生悲切，更何况赵夜一向仰慕李霜明的为人，此刻也不免心口发闷，生了些莫须有的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