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3.29】忘了全世界却忘不了儿子

忘了全世界  独记得儿子的老妇人

你总是在街道上碰见她。

是夏天了，依然穿着毛衣，开襟的；有时也穿棉袄。季节于她已没有知觉了，只是每天还能顺着光亮走出门，走上街，宣告世界还有一个生灵的不曾终止，也许只须一步，一步就跨进另一个世界了；但那个世界对她总是不容和让步，让她本就蹒跚的脚步追不上，她可以等，等那个世界自己来。

身子比往年更加明显地佝偻了，还偏向一边，再倾斜着，常常是两臂直直地垂下，你能想到的是猿；人类的发展的初始蒙昧状态。

身后有汽车过来，街上的小车一年多似一年了，喇叭声她已听不见了，路人对着她指向她的身后；她先钉住脚步，算是一个暂停，上身慢慢地向后转，再抬起如秋后的向日葵的头，朦胧的眼睛，混沌沌地瞥了一下，再挪步侧向一边；汽车嗖地过去，她就象盯着怪物的一般。

没有人和她说话，尽管她一天不停地从家门口走到街道西头，再从街道西头走回家门口；偶尔她会夸一句谁：“你这衣裳咋这好看的？”

傍晚的时候，她就伫立在街口，逢人就问：“你见XX娃来么？”她在问她的儿子；儿子是她唯一记得认得牵挂的一个人了。

忘记了全世界，也被世界忘了，感知不到春天和冰雪，却丢不下儿子。

儿子总是忙，天天都不瞻家，四十好几了还没成个家；去年，村里有人给说合了一个带五六岁女孩的外地女人，只几个月就跑了。

女儿快六十了吧，也不常来看她；偶尔来时会抱着孙子，绷紧身子的旗袍下车子是一件难事。一进门就开口骂，骂鸡下的蛋少了，骂老娘尿尿忘了脱裤子，骂弟弟不会管家，一天瞎跑，没个明堂。一个麻利的女人，一个嘴碎的女人，也是一个腿快的女人。不到两小时就上车走了，在拉紧车门的那一刻还撩下一句“满屋的尿味，谁受得了？”

扶贫干部是定时定点来的，算是家中的常客人，问寒吁暖，拿米给面，然后填表。只是她不认识哪是谁？

她常常拿了别人家门口暂放的东西回去，又被人追要了回来。

路边的树枝，垃圾堆里的旧衣服，纸箱子，她都捡回来；再被儿子骂骂咧咧地扔出去。

她就这样来来回回地一天不停地在街上走着。

她和这个世界只有一句话的联系：“你见XX来么？”

她是街上从前的谁，谁会是她的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