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学校操场东北角的几排新疆杨伤痕累累。每年春天，它们拼尽全力，吐出一树绿叶来，一到秋天，又早早地变黄落下。一年一年，它们活不好，又死不掉，总觉得在垂死挣扎。和它们同期栽种的杨树，特别是操场西边的那一排，大多已经有两人合抱了。它们沦落成现在这个样子，并不是阳光水肥等方面的原因，而是被人剥了皮。有的皮是新近剥的，而且一剥就是一大片，露出下面白色的木质来。有的皮是前几年剥的，露出的木质已经发黑，皮的边缘开始卷曲愈合。有些皮是几十年前剥的，露出的木质已经腐朽掉落，形成一个黑洞。

  看来，有人几十年如一日，在剥这些杨树的皮。这是多大的仇恨？如果把一份仇恨能坚持几十年，何不砍掉了事？为什么要坚持不懈，下这样的黑手？剥皮的原因，很明显，是要置这些杨树于死地。这一定不是学校干的，因为这些杨树不仅不挡路，还能给上体育课的孩子们遮阴凉。退一步讲，即便是学校要处死这些杨树，可先向上面打申请，再用油锯锯掉，根本没有必要用这凌迟之法。

  这几排杨树的后面，是校外的两栋居民楼，不知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些杨树遮挡了这两栋楼的光线，引起了楼里人的不满，于是有人怀揣利刃，潜入学校，剥掉树皮，使其逐渐死去？一切皆有可能，因为这几十棵杨树都被剥了皮，无一幸免。

  遭此厄运的，除了这些新疆杨，还有学校后园里的一排馒头柳。这些柳树生长在园子里，不仅不会遮挡谁家的光线，还会洒下一地浓荫，是夏日里避暑的好去处，为什么还是难逃毒手？难道剥了杨树皮的人，觉得意犹未尽，又要向柳树下手？因为这些树被剥了皮，要努力地愈合伤口，便停止了生长，这样，就造成了一个局面，就是同时栽种的树，那些没有被剥皮的，已经长到脸盆粗细，树冠遮天蔽日，而那些被剥了皮的，只有碗口粗细，只做垂死挣扎，身上的疤痕，在不住地往外流黑色的汁水，如同老树的浊泪。

  柳树皮是一味中药，据说可以降尿酸、治痛风，不知道这一点点用处，是不是它们惨遭剥皮的主要原因。

  一棵树被伤害，会留下永远的伤痕，而且随着树的不断长大，这些伤痕也会随之长大，有的成为鼓出的大包，有些的成为深陷的黑洞。

  其实人也一样，不管身上哪个部位受了伤，都会留下伤痕，这些伤痕会伴随一个人的一生。这是看得见的伤痕，有些伤痕，是看不见的，它深埋在人的心里，有时候永远无法愈合。当了几十年的老师，我是最能体会到这一点的。孩子们所受的伤害，有时候超过我们的想象，不管是贬低、否定、冷嘲、热讽，还是呵斥辱骂，语言暴力，都是一把一把的刀子，会给孩子们造成伤害。我们做大人的，不管是老师，还是父母，如果有一颗包容的心，最起码可以减少对孩子们的伤害。就是现在的小孩，因为课业负担的沉重，他们大多已经伤痕累累。

  《世说新语》中，桓温北伐，在经过金城时，看到自己当年种下的柳树，已经长到十围之粗，不禁感慨：“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意思是树都长这么大了，人就更不用说了。这在感叹岁月无情，催人衰老。但我觉得，这个词语可以被赋予新意，就是同样面对伤害，树的伤痕都这么大，何况是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