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决定赴死的人

一个人，决定要去死，是对一切都心如死灰，任何事在她心里都燃不起半点火星子的绝望。这个世界上每天有多少人诞生，每天有多少人死亡，每天有多少人怀揣着希望前行，又有多少人绝望地走在无人问津的白天和黑夜里，只是艰难的、机械的抬腿迈步。

饭桌上杯盘狼藉，家里其他人都回屋了关上门，她把碗筷端到厨房洗。这一切就像约定俗成、心照不宣的规则。家里大家各司其职的像个责任分明的公司，她就像一个时刻提交工作任务的员工，每一项工作都有不同的领导在验收、给予评价。

收拾完厨房，她穿上这条终于下决心买了的连衣裙，坐在镜子前开始化妆。镜中的女人一脸苍白，毫无生气。她想对着镜子笑一笑，肌肉愣是挤不出笑意，那就罢了，笑与不笑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这是一个对她自己来说算得上比较重要的日子吧，即使从来没有人觉得她重要过。一个长期被人忽视的人，自己也就慢慢习惯了。

很早以前，自己一个人生活的时候，她喜欢去不同的地方，吹不同的风，喝不同的水，看看生活在那里的人嬉笑怒骂。

后来这样的日子越来越少，这样的快乐也逐渐从生活里消失。有人说，生活是失去一种幸福，获得另一种幸福，可她觉得自己只是失去了一种幸福，而并未尝到另一种幸福。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她终于要放下一切，在生日这天随自己而去。抛弃生活里的那些冷漠、自私、不屑、嘲讽和贬低。因为，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割的心口太痛了。

世界本就不曾因少她一个而停止转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会有人因为她的离开而缺少什么。一个多余的人，自己活着痛苦，又对别人没有什么用。何必还要活着呢？

她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去处，她想着来生可以没有牵绊，坐着火车看遍天下风景，寻找幸福。

红色的连衣裙在风中飘摇，秋日的阳光温暖的洒在她身上。火车轰隆隆的飞驰而过，她看不清那些坐在车厢里的人的表情，是否如同她当年一样，怀抱着对未知的渴望、忐忑和兴奋？

她的思绪回到了从前，脸上逐渐挂起了笑容。

又一辆火车疾驰而过，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人，为什么活着活着就活不下去了呢？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铁道边上，几只毛色黯然的流浪狗在草丛里觅食。

她闭上眼睛，眼泪掉下来。

“再见了，再见了一切……再见了自己，愿来生能够拥有幸福。”

“啊……”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嘶吼声。

她睁开眼睛，看见不远处的有个女人披头散发跑到铁轨上，躺下了。

“喂，快起来，喂，喂……”她边跑边喊。

她拽着铁轨上那个泪流满面的女人的胳膊，想把她拖到铁轨边上。那个女人也是抓着铁轨不放。

“求你别管我的事了，让我死算了，早就活够了。”躺在铁轨上的女人哭喊着。

“你先起来，起来再说。”她一边拽人一边说。

“我求你了，行行好吧，我真的太累了，我就是想死，求你别再拉我了，死了就了了，死了就没有烦恼了！”女人嘶吼着说。

“你想死，但你别死我面前。”她大喊。

“我跟你不一样，我没几天活头了，我死了，家里人的负担就轻了，我不想让娃和他爸倾家荡产。”女人哭着说。

“那你就更不该以这样的方式死，他们得多伤心。”她哭着说，女人也哭了。

有人赴死是因为爱和被爱，而她是因为不被爱和不爱了。

远处传来火车轰鸣的声音。

她劝不了女人，也不再劝了，她躺在女人边上的铁轨上。

“我陪你吧。”她说。

女人慌了。

“喂，快起来，喂，你别犯傻。”女人着急地拉她。

她也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火车到来。

女人开始拖拽她。

“你也不用劝我了，我今天就是来寻死的，没劲，活着真他妈没劲。”她第一次说脏话，头一次这么痛快。

火车的声音越来越近。

女人也不劝她了，她也躺在她边上，拉着她的手攥紧了。

她们对彼此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火车咣当咣当的声音越来越大，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热乎乎的，她就像回到了小时候。

她和好朋友一起躺在自家的平房顶上，她的朋友问她：“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我想周游世界，然后做对社会有价值、有意义的事。”她开心地说。

来生吧，一切都来生吧。

突然，一阵跑步声由远而近。

“你们两个看风景别他妈卧在铁轨上，撞死一条狗就算了，还要撞死两个人？”一个男人大喊。

她们两个错愕地坐起来。

一列火车停在远处，亮起了警示灯。

“今天不知道倒了什么霉！幸好发现你们的早，不然这会儿你们跟那条狗一样了。”工作人员大骂。

她们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

“还不赶紧走！还让我请警察过来吗！”工作人员愤怒道。

她和她走出铁轨，看了彼此一眼，笑了笑，然后拉着手走开了。

远处铁道上躺着一条毛色黯然的流浪狗，血肉模糊。

当天死了的还有两个女人，但又有两个女人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