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一生(29)

2022-05-23  本文已影响0人  欣然_bd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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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再度荒年

1973年,甘肃境内发生了严重旱灾。有些地方,将近两年都没有下雨,土地干涸,粮食歉收,河水几乎断流,老百姓生活出现严重困难。我们家乡属于甘肃陇东地区,虽然不是省内灾情最严重的地方,但由于长期干旱,粮食减产十分严重,许多家庭出现了粮食短缺的现象,我们家也不例外。

当时,正值文革后期,由于受极左路线的影响,当地农村的耕田里,大面积播种的都是玉米、高粱等产量高的粮食作物。家家户户的一日两餐,都是以粗粮为主。灾情发生后,在短时间内,那些人口多劳力少的人家,每顿饭连粗粮都无法保证。

对于我们家来说,父母和哥嫂都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对于挨饿有着刻骨铭心的痛苦回忆。当年,为了换回救命的粮食,父亲忍痛送走自己的幼子,才保全了一家人的性命。虽然那段痛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十三年,但是送走三哥这件事,给父母的身体和心灵上留下了永久的伤痛。

这一年,大哥已经转正,成为单位的一名正式工人,二哥也当了三年民办教师了。两个哥哥都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一大家子十口人生活在一起。上有年过七旬的外祖母,下有尚在哺乳期的侄儿,是一个四世同堂的大家庭。眼看着旱情越来越严重。父亲担心一旦发生1960年那样的大饥荒,这么一大家人可怎么活呀!

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一家人全靠父亲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如今,大哥和二哥已经成为父亲的左膀右臂。大哥用省下来的工资,在单位买了十几麻袋麦麸,全都运回家中,堆放在父母住的窑洞里。

春夏时节,每天天刚蒙蒙亮,二哥和父亲一起带着工具进山去挖野菜。当太阳刚刚从东边的山头升起来的时候,他们披着一身露水,一人挑着一担野菜走进了家门。家里的院子里,屋顶上,到处都晒着棉蓬、蒿草、蒲公英等野菜。

这些野菜和麦麸,都是准备用来度荒年的。有了这些东西,父亲心里才有了底气。

随着灾情越来越严重,省委领导向党中央国务院汇报了灾情,周总理立即派人下来调查。了解到灾情以后,在周总理亲自关心和统一调派下,救援物资很快就发到了灾区,缓解了粮食短缺的情况。发给我们当地的救济主粮,主要是红薯干。我们家人口多,领回来的红薯干晾晒了大半个院子。

那一段日子,家里每顿饭都离不开红薯干。用玉米榛子和红薯干一起煮的粥,喝起来甜丝丝的,很可口,是家里人都喜欢的食物。可用红薯干磨成面,做出来的窝窝头和饸烙面,味道生甜。吃了这种不正常的甜味以后,使人的胃感到又胀又酸,特别难受。可这样的饭,比麦麸和野菜做出来的饭可口多了。我们家虽然人口多,负担重,但家里没有发生断粮的现象,父亲所担心的饥荒并没有发生。家里准备用来备荒的野菜和麦麸,最终没有派上用场。

当年,我已满十岁,对于家里发生的一件事,至今都记忆犹新。灾情发生之前,父亲给家里买了一只母猪。在母亲的精心喂养下,这只母猪每年都要下一窝小猪。当时,每户农民每年都要完成向国家上交一头生猪的任务,所以,小猪的需求量很大。小猪出生四五十天以后,就可以断奶吃食了。每当这个时候,父亲就会用筐担着小猪到集市上出售,为家中增加一笔收入。

这一年夏季,母猪又下了十几只小猪。如果没有发生灾情,这应该是家里的一件大喜事。可是,家中的存粮又不多,人都将面临着挨饿,哪里还有粮食喂猪呢?哺乳期的母猪,食量大得惊人,它需要吃很多粮食,才能产出足够的奶水喂养这些小猪。父亲心里清楚,随着灾情越来越严重,真正有能力养猪的人家少之又少,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把小猪喂大,也卖不出去。到那个时候,损失可就大了。面对这种情况,父亲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保住母猪,舍弃小猪。

一周以后,父亲才开始实施他的计划。从他的内心来说,实在舍不得抛弃那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小生命。记得那天早晨,父亲闷着头坐在炕头吸烟。忽然,他掸掉烟灰,跳下炕,穿上鞋子就往后院走去。不一会儿,后院的猪圈里传来小猪撕心裂肺的叫声,我和妹妹赶紧跑到后院,想看个究竟。

只见父亲阴沉着脸,弯着腰在猪圈里抓小猪,他每抓起一只小猪,就把它们放进猪圈外面的两只大筐里。筐又大又深,小猪急得在里面直转圈。猪圈里的小猪,一边叫,一边拼命地往母猪的肚子底下钻。因为没有足够的粮食喂养,母猪的肚子两边深深地瘪下去两个坑。它那庞大的身体,显得么么单薄,已经没有力气保护自己的小猪仔了。当猪圈里只剩下了母猪那孤零零的身影时,它似乎明白了什么,用嘴用力地拱着猪圈门,哼叫声显得那么悲哀。父亲把用扁担挑着装着小猪的筐,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

当天傍晚,发生了一些令人称奇的事情。在离家不远的公路上,出现了五六只小猪。被父亲扔出去的小猪,自己跑回来了!那一只只可爱的小猪们,迈着四只小短腿,一路哼叫着,在铺满石子的公路上奔跑着。

原来,父亲把小猪扔到了离家两里之外的河滩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些小生命的会循着原路找了回来。这件事并不是杜撰,而是我真真切切经历过的,我至今都不明白,小猪为什么会有那么高的智商。

至于那些跑回来的小猪最终的结局是什么,我却记不得了。是父亲又把它们弄进了筐里,送到了更远的地方;还是它们自己跑丢了。反正第二天一早,我再也没有看见它们的身影。

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世纪了,但小猪们在石子路上奔跑着找猪妈妈的情景,像是刻在我的脑海里一样,只要我一闲下来,总会在我脑海里浮现。

当年春季,年满76岁的外祖母寿终正寝。随着外祖母的离世,父亲完成了他作为上门女婿的最后一个义务。这一年,大哥24岁,二哥20岁,他们两人都已成家立业。对于父亲来说,他的义务只剩下养育10岁的我和7岁的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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