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这长恨歌
因为拥趸永王,诗仙李白被长流夜郎,如果不是郭子仪力荐强保,那还有他“醉后凉风起,吹人舞袖回”的大赦之乐?
尽管无限忠贞晓行夜宿历尽艰难,终于麻衣只履见天子,但片刻的感动终抵不了为败相求情的愤怒,诗圣杜甫从此见疏见弃,在人生的战场上节节败退,从此只把大半生的时光去流离去漂泊去逃难,去唱响从华北到华南从中原到蜀川的曲曲哀歌,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老妪力虽衰,犹得备晨炊……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而诗佛王维呢?作为大晟乐府的执掌官,祸乱之中逃到洛阳被活捉,强行逼迫下忍辱含垢为安禄山演奏了登基乐典。如果不是亲弟弟愿以己功折兄罪,帝都收复后,王维的人头早不知已经滚落到哪里。从此,从政之心已成灰,天天只想遁空林……
还有死守江南的颜氏兄弟呢?我们只崇尚真卿的书法,却鲜闻他和长兄都是爱国将领,十九岁的帅气侄儿被叛军砍掉了不屈的头颅,有血性的哥哥被贼子拔掉了怒骂的喉舌……还有那君王赏爱的当红歌手李龟年呢?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那场由两个人的不伦之恋引发的八年祸患,我们可怎样去描述呢?从朝廷到乡野,君王哀哭,贵族咽泪,百姓嚎啕……你若不恨不怪也不怨,那怎是真的?人人安居万国来朝,国泰民安夜不闭户,斗米不过三钱的开元盛世啊,那些坚坚挺挺的繁华,那些实实在在的璀璨,转瞬它就去了吗?那个官员傲娇文人讴歌白丁念念的盛世大唐啊!
二十八年的悉心规划励精图治,二十八年的宵衣旰食殚精竭虑,年年四更听奏,岁岁日理万机……明皇是给了百姓交代的,是给了天下太平的,自古以来的臣民从来没有享受过那班快活富有的好日子!
直到那一天,终于感到疲惫的玄宗从案头堆叠的公文里抬起头来,五十八岁的他,突然想给自己好好过一个生日。
就是那一天,就是在那场盛大开怀的家宴上,他遇到了天生丽质难自弃的小儿媳。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他顾不得什么了。什么家国和天下,什么君臣与父子,什么伦理和道德……世界之大,他只要这个小女子!
儿子离婚,太真入观,日夜苦等,七年长捱……回眸一笑无粉黛,三千宠爱不为多。尽日君王看不足,从此早朝不再来。春寒赐浴,芙蓉帐暖,游园宴饮,曼舞歌欢……温柔乡里到底多美好呢?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长生殿里的夜半私语,到底有多情深呢?
红尘有谁一场爱恋谈十年么?听说民间七年之痒是铁律呢?而这十年,不过是一个被外力所迫的小小休止,如果不是渔阳鼙鼓动地来,如果没有宛转蛾眉马前死,这爱情它会自动终止吗?
十年,十年啊。春从春游夜专夜,君王尽日看不足!
可是这爱情,其实它并没有终止。蜀中的断肠,深宫的垂泪,迟迟的长夜耿耿的星河,鸳鸯瓦冷,翡翠衾寒,年老的帝王孤灯独对,拒绝了所有女人的存在。四下派出的方士们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玉环啊,你回来!
玉容寂寞泪阑干,蓬莱宫中日月长。这不是一个人的相思,而是两颗心的相许。惟将旧物表深情,但令心似金钿坚……
你恨这李隆基吗?他父占儿妻,荒淫误国,葬送江山,先人蒙羞万民受难;你厌这杨玉环吗?都说红颜是祸水,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姊妹弟兄皆列土,无德兄长掌国权……可史上还说,明皇生性英明果敢,仪貌伟丽,多才多艺文武双全;而贵妃与史上训练有素心机特深的另外三个美女相比,她天真单纯缺心眼,长得美也只是自己难逃的宿命,不垂帘不篡权,她只想一夫一妻活得安安静静幸幸福福简简单单……
想想明皇曾经带给人间的治世繁华,想想一个君王对一个女子生前的深爱死后的追念,我们原谅他好吗?
一曲长恨歌,欲把心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