遛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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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高大的洋紫荆树上紫粉的花朵缀满枝头，重涵妈妈站在树下举着手机拍照。她要把照片发给老家的朋友们。镜头一会儿拉近，一会儿来一个特写，还要和花合个影。重涵低头在一边刷新闻，手里牵着一条小柴犬，妈妈叫她帮助拍照，摆好姿势后，那条柴犬马上伸舌头舔嘴坐立在镜头里。
“一二三。”重涵按键的时候，柴犬猛然拉着她往一边歪去。一条金毛犬摇着尾巴冲着柴犬小跑而来。两条狗子相遇的那一刻就开始勾肩搭背，好不热络。
重涵妈妈跟牵金毛的妇女打招呼，是中年人熟悉的家常微笑，两个人好像也很是熟络。
今天的蛤蜊个头大又新鲜，煮汤好美的。小超市上了米蕉，是熟透了的，味道很好。两个妈妈聊得起劲，重涵默默看狗子玩闹。她总觉得那位阿姨的目光有意无意从自己身上扫过。她看过去的时候，那目光又都在妈妈身上。
重涵从厦门大学毕业就留下来工作，四舍五入已经三十，还是孤身一人。她没想过成家，反而很享受一个人生活，像她这样的年轻人比比皆是，她很坦然。可是，她父母着急，特意把生意做到厦门，买房定居，全家总动员也要让重涵脱单。
最近，妈妈的腿疼，走不了太多路，遛狗子的事落在了重涵身上。柴犬是重涵买给妈妈解闷的，她不情愿不抱怨地牵狗子下楼。
小区里似乎没有柴犬不熟悉的地方，小家伙走到哪里都是蹦蹦跳跳，好像空中有无数只蝴蝶让它去抓。重涵无奈地跟在狗子后面消耗卡路里。狗子站定在一棵水竹下，定身看远方，重涵可算喘口气。突然，柴犬就像听到百米跑的枪声响起来一样，冲出去，刚站稳的重涵又被迫陪跑。一条黄毛狗子摇着尾巴，不紧不慢迎着柴犬跑过来，后面是一个男子迈开长腿跟过来。两个人先看狗后看人，狗，认识，人，不认识。两人再看回对方，微笑打招呼，各自牵狗准备离开。可是，狗还没玩够。柴犬被绳子牵着立起身体，金毛跟绳子的牵引力抗衡一下，然后显示出高于柴犬的智力，回身跟主人离开。故事没完，金毛走两步，又回头看，柴犬被绳子勒得翻白眼，发出低沉的嘤嘤声，金毛仗义，连忙返回，男子也被狗子拉回来。
重涵和男子看对方的眼神各自无奈。
那天，重涵回到家，妈妈就问去了哪里，柴犬有没有跟别的狗子打架，还说遛狗子的时间有些短。
第二天，重涵念着给妈妈做饭，下班后早早回家。等她收拾完厨房，妈妈已经牵着狗绳等重涵。她看看满眼期待的狗子，在妈妈注视下牵狗进电梯。
柴犬把积攒了一天的活力都要释放出来，拉着重涵去它想去的一切地方，在洋紫荆树下，柴犬看到了金毛，重涵看到了牵狗的男子。狗子蹦着高跑过去，拉得重涵失去了些淑女模样，不知道那人有没有看跟他家金毛欢闹的柴犬的主人？重涵想着，偷眼看男子。男子倒是气定神闲看着手机。两个陌生人，两只玩闹的狗子，这情景多少尴尬了些。离开！重涵用力牵狗绳，可是，不体谅主人情绪的柴犬，鼻子里不停喷气一个劲往黄毛身前凑。
“没用的。”男子突然说话，是低沉、富有磁性的男中音。重涵心中一动，她可是个声音控，在她眼里，容貌的美丑倒不如声音吸引人，何况，眼前这个人，还兼具俊朗的容貌。脸上有些热，不知道脸红了没有？重涵默默转过身。
“让它们玩一会儿吧，玩累了就会想回家。”男子的声音再次传来。重涵的心跟着音节跃动，“那就让它们再玩一会儿。”感觉自己的声音怪怪得，她干咳一下。
潮湿温暖的气息让她脸上的毛孔感到舒适，不知名的花香和植物的味道烘托着一点浪漫。不远处一棵梅树下有一个白色座椅，重涵想坐着闻花香。她拉拉狗绳，没拉动，再拉，却看到金毛跟着狗绳走向座椅，柴犬跟着金毛过去。重涵眼角的余光扫过男子，“他竟然知道了我的意图。”
梅树过了花期，重涵记得梅花开时她曾从这棵树下走过，没想到再来树下，她身边站了一个男子，一个说话很好听的陌生男子。
第三天，重涵加班，天黑的时候才从单位出发。打开家门，就看到眼巴巴的柴犬。“今天累了，能不能不去遛狗？”重涵扑倒在沙发上，脑海里却是柴犬跑向金毛的画面，后面跟着那人。
“让它们玩一会儿吧，玩累了就会想回家。”重涵把这些字默默念一遍，她想模仿那种低沉的磁性，又觉得可笑。她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向那株过了花期的梅树，树下没有金毛，没有牵着金毛的人。
连续两天加班，狗子着急，重涵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这天，重涵任由柴犬牵着她走，她则四处看，赏春景、闻花香，或者还期待着什么。黄狗，金毛，她看到那条狗子和那个人。今天明明比往常晚出门半小时，还是能遇到他。重涵跟着狗子迎向他。他们点头打招呼，默契地停下，两条狗子已经愉快玩闹，佯装上扑，假意被擒。她想听他说话，不管说什么。
“你家狗狗养得很好，毛色油亮。”重涵先说话，然后静静等着，不放过一个字符。
“都是我妈在照管，我负责逗狗，这几天我妈腿疼，我出来遛狗。”男子说着叫狗子过来。金毛听到召唤马上走过来看男子，柴犬巴巴地跟过来也看男子。连自家狗子都喜欢他的声音吗？重涵叫柴犬，狗子却还是看着男子。“真正的舔狗。”她甜蜜蜜地暗骂。男子摸摸金毛的头，柴犬凑上去，“是让我也摸摸你吗？”男子说，手并没有摸柴犬。
“我平时不太照顾狗子，狗狗都跟我不太亲。”重涵觉得解释多余，但还是解释了。她突然就觉得自己好笨，一个工科硕士不能笼络自家的狗子，不能在别人面前表现得从容一些。
回家的路上，重涵明着说，“臭狗子，跟别人亲，看我以后还带你出来。”嘴角却是高高上扬。
妈妈吃着药也不见腿疼有所好转，每天一到点，狗子就在重涵身边打转转。这破狗子还是看到别人比看到她亲，她给妈妈发牢骚，控诉狗子是养不熟的白眼狗，把妈妈逗得“咯咯”笑，“是谁？这狗狗认识了别人了？”
“是一个常常牵着一条金毛的男孩子，就是那天给你拍照遇到的那条金毛，现在是一个男孩子在遛狗，我家的狗子竟然跟人家亲，真是天理不容。”重涵说着，熟练地给狗子套好狗绳，去赴狗子之约。妈妈在背后笑得得意。
洋紫荆树下，男子和金毛已经在那里，柴犬下楼后连一个多余的弯都没有多走，拉着重涵径直到树下。
“来啦？”
“来啦。”
音节跳动，花香弥漫。
“你好像不用加班。”重涵觉得自己很不会跟陌生人搭讪，别人加不加班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这个需要解释一下，她又说：“我的意思是你的工作挺好，不用加班。”唉，重涵觉得自己应该闭嘴了。
“还好，我在质监局工作，一般不会加班。”
“质监局是要考的吧，招收条件也高。”
那天，他回答了重涵的问题，又告知了他的学历、专业，他们讨论《黑神话·悟空》，讨论宇树科技的智能机器人。重涵再次确认那是她喜欢的声音，连同他提起的话题，她都喜欢，还有，那个人也不讨厌。
不知不觉间天黑了。不远处，路灯照到乌桕树枝叶间的两个人。
“我第一次见到你儿子就喜欢，高高大大，很清爽。”
“我也是，我也喜欢你女儿，文静，漂亮。”
“我是说我的腿疼，让女儿去遛狗，她听话，乖乖就去了。”
“哎呀，我也说腿疼，怎么还说成一样的病了？”
第二年三月，重涵和苏云帧举办婚礼。他们还会遛狗，有时候柴犬牵在苏云帧手里，金毛牵在重涵手里，两只狗子还是像初见那般玩闹。只是，现在它们不用一个等另一个，而是同出同进，同卧同乐。
重涵喜欢的声音每天都能听到，想听的时候，她就叫“苏云帧”。苏云帧就说：“没用的。”那是他的声音打动她的起点，也是她的心跳被他捕获的开端。她原本想逃离开，却被那三个字牢牢抓住。为此，苏云帧说她“憨憨”，要是他想让她逃开，他不会在第三次搭话的时候一次性把自己的情况完全“交代”给她。重涵瞪眼，叫“苏云帧”。
“没用的。”苏云帧说，“你逃不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