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的人

我奶奶去世时，我回去了，跟着我妈连夜赶火车回去奔丧。看着我那作古的奶奶躺在一张床上，头发梳得整齐顺滑，面容安详，我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遗体两旁跪着为人子女的姑姑，我爸，我二叔，外加一个从大门外就嚎啕大哭的我妈，看着这出人间闹剧，内心却很平静。

奶奶活到九十岁吧，死前病重，老年病，浑身都坏死了，只有精神尚存。

老人院不肯再收留奶奶，姑姑们只好打电话给我爸拉回家照顾，我姑说，你们兄弟轮流来，一人三个月，你先来。

这个建议显然偏向二叔，以我奶奶当时的情况，恐怕三个月都熬不到，但我爸还是什么都没说，辞工回家。

奶奶是从春天被拉回家等死的，在我爸精心的照顾下，居然挺过了三个月。

这下好了，二叔躲不过去了，打电话给他时，他竟耍起赖来，他一会说心情不好，一会又说在外地回不来。

无奈之下，我爸只好接着照顾。

又过了三个月，奶奶依然没有要死的迹像。二叔还是不肯来，他说他胆里长结石才做了手术不能劳累。

说来说去就是不想照顾。我爸就给我姑说，你们说句公道话，当初说好一人三个月，我这都照顾半年了。

我姑说那有什么办法，他不来，我们又不能拿枪逼着他来。

这话说的，其实我爸是中了计，当初商量时就是打算让我爸照顾到死的。

都欺负老实人，我爸还真以为会轮流。

没办法，只能接着照顾，直到快过年时，我奶奶终于要朽木了。

她不住的哀嚎，喊叫，凄惨无比，折腾的我爸整夜整夜不能睡觉。最后的光景，脑子也秀逗到认不出人来，意识一天比一天涣散。

我爸看到这种情形，就只能通知姑姑们前来。其实大家等这天都等得不耐烦了，当初老人院里的医生说，撑不到百日。

结果整整撑了三百天啊！姑姑听到我爸的报信都当成是喜报，这一天终于来了。

她们马不停蹄的赶来，谁知在给穿上早已准备好的寿衣时，奶奶又缓缓的醒来。看看这个望望那个说，你们都哭什么，我还没死的呢！大家一看又都垂头丧气地走了。

我爸接着照顾，人之将死，有的人安乐死，比如好人，比如我爷爷。我爷爷就是一个好人，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

爷爷九十多岁，走的时候是初冬，他躺在一个高岗上晒太阳，暖洋洋的太阳照在我爷爷身上，周身像渡上了一层光。我爷爷就这样睡着了，在梦里再也没醒过来。

而我奶奶却在死前受尽了病痛的折磨，那口气就是咽不了。

临近年底，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货时，我奶奶又不行了，这次是真的了，已经三天滴水未进了，嘴里只有出得气没了进得气。

我爸一看，差不多到时间了，就赶紧通知我姑姑们前来。

几个姑姑又都放下家里，准备来送奶奶最后一程，结果在病床前守了一天，奶奶还是不咽气，最后又像没事人一样眼开了眼。

这次姑姑们不耐烦了就给我爸说，以后你弄清楚状况再给我们打电话，别一看闭眼了你就喊我们。这都快过年了，谁有功夫在这瞎耽误。

我爸明白了，意思是确定咽气了再打电话。

对我奶奶的反复我爸也着实没了耐心，他开始跟我奶奶说，“娘，你别折腾大家了，大过年的你走也不吉利，好歹撑到过完年走。”

我奶奶像听进了我爸的话一样，硬是撑着过了年的三月份，那时天气还冷。

奶奶终于去世了，死前她忏悔了一生的过错，拉着我爸的手说了很多，说她做错了，她一直偏疼我二叔，没想到死前却是这个没疼的儿子守她到死。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在奶奶忏悔完的夜里就真的走了。

……

我站在那里不悲不喜，望着奶奶的面容，想象着奶奶信了一辈子 上 帝，死前又做过忏悔，应该会进 天 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