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深夜里

“当我沉默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是的，于我常常不免觉得是这样。

在一年的尽头的深夜里，灯下独坐，静得似乎能够听到自己的心音；望窗外，除几点灯火以外，则是无穷的夜以及在夜的灯光下的无尽的人们。这些仿佛都与我无关，但似乎又与我相关。我不能决定。当呼吸还在时，我借此知道我还在存活。只是这生命如同泥一般被委弃在地面上，已经失却了光彩了。或许这便是它的本来面目罢！我不能决定。

有时候，我要说，然而无从说，不能说。仔细一看，又实在没有什么大意思，何必来烦扰别人的耳目呢？人生多辛苦，是不该再让他们——家人，朋友——来多看一些灰色的。至少，我知道了，是不当如此的。——倘能够，我要藉我自己的微薄之力，使他们获得小小的慰藉，这是我所乐意的。莫非这就是所谓的“世界的苦恼”么？然而几经思索与周折，我渐渐地决定是不是的。这不过是自己的哀愁，只是还并不淡然。我已经知道我是以自己为主的，在自己的小小的天地里，要“保得自身为主，则圆通自在，大畅无比”的。更甚者，则当身处风沙之中，为砂砾所袭击时，亦希望能“乐则大笑，悲则大叫，愤则大骂”。可惜，至今我还没有做到，因为还太缺少了勇气，害怕被贻笑。所以，只在自己的小天地里静静地倾听自己的心音，无论悲喜，无论甘苦，也要自己消化。正如一匹受伤的狼，当旷野中哀嗥以后，便自己默默地躺下，来舔舐伤口，却不烦别人来敷药。

于是，我便暗暗地下决心，使自己渐渐沉默，不去叨扰别人，只在别人偶尔向我发出几句声音时，我才平静作答。这以后，便复归于沉默，不肯使自己的心泛出微微波澜。

一个人如果只为自己，大概不论怎样，似乎都可以。吃饭便吃饭，睡觉便睡觉，能奋斗时便奋斗，想歇息时不妨便歇息，要舟顺水流时便顺行……总之，是随随便便，却又不以为意。即使身为乞丐而为自己所愿意，那么，也行。不过，这只能是偶尔以意为之罢了，借以给自己开心开心。因为我虽还在生活，却并不只为自己，还有牵绊；虽悲观，但还不到绝望。生活又哪能如此自在呢？

在这一年的尽头的深夜里，我很想借此竦身一摇，将些许久久而遥茫的羁绊统统摆脱，于辞旧迎新之际，使自己松爽起来。我已经觉得疲乏，也害怕其如藤蔓一般，到处牵连，扎下丝丝根须。这是为我所不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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