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一个人，爱到没了自己（3）

因为爱，表嫂能接受婚姻里的一切不公平，能痛苦坚守彼此的婚姻。但当婚姻里，已经没有了爱，丈夫也已经不再是自己活着的意义，那又是什么可以让一个女人不愿离去？那最后一根女人死死抓住不放手的“救命稻草”又是什么呢？

03 嫁进“地狱”的女人

姨婆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瘦弱，最悲惨，最不幸，又最坚强的女人。小的时候，我很害怕见到她，因为她瘦到就像是一具行走中的骷髅。当我慢慢长大，越来越了解她的一生，我不再害怕，因为她就是在“地狱”里跟“魔鬼”抗争的“天使”。如今，这个美丽的“天使”终于挣脱了“地狱”，到“天堂”去领取她奋斗一生的荣誉。

姨婆是奶奶最喜欢的姐姐，小时候，我住在老家，奶奶喜欢带着我徒步走到姨婆家看望她。我怕累，怕看到姨婆恐怖的样子，也怕走进姨婆那黑黑的屋子，所以总是不肯跟着去。奶奶每次都会劝我说，“咱们就去看看姨婆，看看她有没有饭吃，看看就回来，姨婆很喜欢小孩子，你就跟着去看看她。”每次，我都禁不住奶奶的软磨硬泡，就跟着去了。

姨婆家在一条大河边，每次我和奶奶都得走很远很远的路，还要搭一条小船才能到。姨婆的房子是两层的红砖房，很旧。虽然她家很大，但我去过的地方只是那间黑黑的屋子。姨婆，眼睛不好，不喜欢见强光，在屋内她常常不开灯，每次我进去仿佛进去了一间“鬼屋”。姨婆很喜欢我，每次看到我，都爱抓住我的手说，“妹头（广东话，小女孩），又来看我了，好乖好乖啊。”我每次都很想挣脱那双又黑又粗又瘦的手，因为握着一双满是骨头的手感觉很恐怖。

在姨婆家，除了姨婆，我从来没见过其他人。除了那间小黑屋，我也从来不敢走进她家别的地方，因为整幢房子都弥漫着恐怖的气氛。小时候，我好奇问奶奶，“姨婆家是不是所有人都死了，姨婆为什么会那么瘦的啊？”奶奶，很生气地回我说，“小孩子不要乱说话，你什么也不懂。”小时候，对于姨婆，我心里除了恐惧，还有一丝好奇。

我上小学，就跟家里人一起搬到了城里住，从此，就几乎没跟过奶奶去看望姨婆了。直到我上初中的一年暑假，奶奶过大寿，家里搞聚会，我才再次看到了小时候很怕很怕的那个人，姨婆。那时候的她，头发更白了，背更弯了，人更瘦更黑了，腿脚也更不利索了，在一个女生的搀扶中踉踉跄跄走进家门。奶奶一看到姨婆，就抱着她痛哭起来，“以琼（姨婆的名字）啊，你怎么来了啊，那么远，你就走过来了啊。”为了给奶奶祝寿，在田里干活摔伤还没痊愈的姨婆，在孙女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了一个小时来到这里。姨婆，不舍得花钱搭车，也不想跟奶奶说她要来，免得麻烦奶奶派人去搭她，她就想靠着自己的能力，走过来，给自己的妹妹祝寿。看到这个白发苍苍，腿脚不便的老人，我心中更渴望了解她，走进她的生活。

那天晚上，姨婆回家后，所有家人都坐在一起，大家开始纷纷说着这个“老太婆”的不易。原来，姨婆，有丈夫，有四个孩子，还有一群孙子，但这个人丁兴旺的家庭，正是姨婆一生凄惨的根源。

姨婆那个年代还是包办婚姻，姨婆的爸爸给姨婆找到一户不错的人家，但姨婆不从，死都要跟自己刚认识不久的那个男生，就是我后来的姨公。那时的姨公，家境不错，人长得也还可以，而且很会说话，单纯的姨婆就这样迷上了他。两人结婚后，不久就生下了长子，接连几年，姨婆生了四个孩子，三男一女。姨婆很勤奋，每天干完农活，就干家务，一分钟也不停。姨公，就负责出去找找门路做生意，挣钱养家。一开始，两人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但在姨公染上赌博之后，这个家的历史就此改变了。

姨公流连赌场不归家，一旦赌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就回家跪着哭着让姨婆给钱。一开始，姨婆很心疼这个男人，看到他哭了，就忍不住给他钱。后来，家里揭不开锅盖了，孩子哭着喊着肚子饿的时候，姨婆再也不舍得给姨公钱了。好赌之人，一旦没钱，就像是一头饿狼，见东西就咬。姨婆不肯给钱，姨公就打她骂她，把家里都翻遍，值钱的东西都拿去卖掉。姨公无数次地发疯，无数次地翻找，家里再也没什么值钱的了，他就变本加厉地打姨婆，打孩子，甚至想要把孩子卖掉，把老婆赶走，把家里卖了。

这样一个破败的家，这样一个疯狂的男人，姨婆绝望了，但她没有放弃，因为她知道路是她自己选择的，她也还有四个孩子等着养，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得活下去。就这样，一个孱弱的女人，撑起了一头家。她玩命一样在外干农活，早上煮好粥，她背一壶粥当午饭，然后在田里干活干到晚上，不管严寒酷暑，不管刮风下雨，她每天都坚持这样。在外辛苦干活的姨婆，心里也总放不下家，她怕姨公拿她的稻谷，番薯，青菜去卖钱赌博，也怕回到家，那个输了钱的男人心情不好对她和孩子拳打脚踢。姨婆，这辈子耗尽了她的所有去养活自己的孩子。她的血，她的肉，都给了田野 给了家庭，给了孩子。我永远不敢展开想象在这个“地狱”一样的家，姨婆是如何躲开“恶魔”的攻击，保护着自己的孩子走出来的。

姨婆，把自己给了这个家，给了自己的孩子。她靠着自己的双手把四个孩子都养大成人了，可是长大了的孩子，却不能像母亲爱他们一样爱着自己的母亲。四个孩子，都只顾着自己早日远离这个充满戾气的家，远离那个“魔鬼”一样的父亲，却永远没办法帮助自己的母亲走出“地狱”。

姨婆的大儿子很早出去做生意，挣了不少钱，可是偶尔的一次生意失败，他倾家荡产，欠下一屁股债，从此流浪异地，不敢归家。二儿子，早早娶妻生子了，老实本分，没什么大本事，挣的钱勉强能够养活自己的小家而已。三女儿，在外打工，认识了一个外省的男人，18岁也就嫁到了外地去，生活过得也不好，基本很少回家。小儿子，姨婆最宠爱的孩子，认识了不良少年，染上了毒瘾，常常家里，戒毒所两头跑。

最后，孩子一个个搬离，只剩姨婆一个人默默守护在那间旧房里。她老了，走不动了，眼花了，依旧到地里干活，她不要孩子养，她说死也要死在地里。一个人，种稻谷，种菜。收成后，一个担，一双脚，她就这样弓着背，走着去市集卖。她挣到的一分一毛钱都攒起来，随身携带，却永远不花。她不敢把钱放家里，怕姨公偷走了，她也不舍得花，怕自己的孩子哪天没钱了，她不能帮他。

姨婆，70多岁的时候，已经腿脚很不方便，眼睛也基本看不到了，她还坚持要去做农活。无数次，她都从坡上摔到田里，在家躺几天，能动了，又要出去。奶奶，不忍心她这样作贱自己，多次让她到家里住，养她后半辈子，姨婆感叹着说，“我这辈子就这样的了，我不能离开那个家呀，我走了，阿军（姨婆在戒毒所的小儿子）回来了，谁给他一口饭吃啊。”

2015年，一生要强的姨婆中风了，孩子们都不愿意照顾她，把她送到了老人院。在田里走走动动了一辈子的姨婆，在老人院安安静静躺了四个月，最后与世长辞了。

姨婆去世前一周，奶奶去看过她，那时候奶奶回来还高兴地跟爷爷说，“以琼，已经记不起任何事了，但长胖了，还会咧嘴笑，一辈子辛苦，现在终于能享享福了。”可惜，这个福太短太短了，姨婆还没享够，就走了。

葬礼那天，我第一次见齐了姨婆的家人，第一次把那幢房子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当我再次走进那个黑房子的是时候，床边没有了那个黑黑瘦瘦，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姨婆，屋子里也没有了喊“妹头”的声音。这个屋子，今天涌进了很多人，老的，小的，可惜永远没有了它的主人。

在姨婆的婚姻里，她与“魔鬼”共舞，在“地狱”中，走过了九九八十一难，最后终于得道升天了。

姨婆，为了爱情，嫁给了丈夫，为了亲情，嫁给了孩子。一个女人，一辈子从没为过自己，一切都是为了别人。她把自己一生奉献给了婚姻，给了家庭，给了孩子。她失去了自己，但养活了孩子。当爱情已逝，女人最后紧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应该就是亲情吧。

希望在天堂，姨婆能挥着她“天使的翅膀”，自由自在地飞翔，飞到所有她想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