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之君82临晋之关
第82章 临晋之关
漠漠古道之上,一行笨重地兵车在缓慢地往东行进着,虽然行军辛苦,可毕竟快要到目的地了。关中地貌不同于沟壑万千的陕北黄土原,八百里秦川土质肥沃,风调雨顺,《禹贡》一书中便把处于雍州的秦国土质评为上上等,秦人便世世代代生长在这片天府之国中,在戎狄围绕的艰苦环境下保存着诸夏文明的火种。
陕北的雨久久盼不来,可关中的秋雨却连绵不绝。污泥沾满了车轮,将士们的征袍已经在雨水中浸泡了三四天,有些都开始馊了,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他娘的,这种鬼天气谁还有力气急行军,还想提前到达临晋关,简直是痴心妄想,能正常抵达前线都已经是千难万难了。可庶长大人却不理会这些大头兵们的牢骚,每日行军里程不够便开始克扣三军的军粮,要么便让军法官把一些拖后腿的兵丁打得皮开肉绽,在庶长眼里军令如山既然自己向国君拍着胸脯打包票了就一定要完成。
这一日庶长终于按时到了临晋关,五千乘兵马陆陆续续进入城中修整,这行军千里真不是普通人能受得了的,庶长大人虽然征战多年、久经沙场,可如此行军也有些吃不消了,岁月不饶人啊,年轻时候的自己可没这么怂过。城守的府邸实在是太小了,庶长有些怀念起国都之中自家那如宫殿一般的府邸来,可如今寒意逼人,这破地方连个暖床的人儿都没有,这可如何安心就寝?
庶长解下甲胄,换上新袍,更觉百无聊赖,遂对身边亲兵吩咐道:“这临晋关内有没有伎馆?给本将拉几名歌姬回来,就说大军征用!”
“庶长大人,小的已经通知了城守,估计现在也该到了。”这名亲兵向来精明能干,又跟随庶长多年,这些小事儿自然不劳吩咐,早就妥贴地办好,就等着庶长一声召唤了。
不多时城守大人送来三名歌姬,据说都是来自郑卫的知名歌姬,庶长虽然常年在军中,可一日也少不得美姬相陪,如今行军千里多日未尝荤腥早就馋的浑身发痒,一刻也等不得了。庶长上前三下五除二就褪去了三名歌姬身上那一件件碍眼的罗衫,并将她们扔在了榻上,顷刻间室内玉体横陈。灯影摇曳晃动,几具躯体交缠缠绵。平明之后,三名歌姬个个踉跄欲倒,不过心下里却不由赞道庶长大人果真龙精虎猛、愈战愈勇。
天日放晴,秋高气爽,庶长大人心情不错,无论送上什么饭菜都吃得津津有味,便再也没有嫌弃城守府的饭菜简陋了。一条鲜活的龙门大鲤鱼,三斤二两,去掉头尾,腹部之肉被片得如蝉翼一般的薄,新制成的鱼脍(也就是生鱼片)摆放在庶长大人的面前。身为国之重臣的庶长大人向来极为讲究鱼脍的用酱,萝卜丝、姜丝和香醋那是必不可少的,四时不同,酱料之中所加的原料也不同,春日的小葱,盛夏的虾米,秋间的芥末,隆冬的香菜。这离开了国都,炙熊掌是吃不到了,幸而此地紧邻大河,入口即化的鲤鱼脍倒是不缺了,还且还能找来如此应景的酱料,看来临晋关的城守着实是花了一番心思,如此懂事的人自己又怎么会乱发脾气呢?
“这位厨人实在是不错,这鲤鱼脍的口味甚合本将之意,赏赐百金,让他再去片一条来!”庶长多日以来没有这么满意了,虽然他知道那百金落到厨人手上估计也就只剩十金了,可他还是要赏赐,没有城守大人自己也吃不到如此可口的鱼脍啊。
亲兵起身,出门,入后堂,顷刻凌厉刀刃片动活鱼之声而起,肥胖的鲤鱼啪啪地敲打着砧板,血顺着砧板横流不止。人总是在诗歌里赞美着鱼儿的自由,可在现实中却残忍地吃掉本就不自由的鱼儿。鱼总是要被人吃掉的,可这条鱼腹中却有一方素绢,确切来说应该是一封丹书,因为绢上还有着字。厨人一声惊呼,亲兵从后堂疾步而出,将丹书递了上来,因为这是上天降下的图谶,他没有与闻的资格。
庶长展开素绢,只见“晋国兴,秦国亡”六个猩红大字赫然在上,天帝之意大秦会亡,虽然不知具体何时,也许是百年之后,或许是区区几年,不过天道微妙不是凡人们可以猜测的,若是让这丹书之事在军中流传开来,军卒都以为秦国要亡,谁还敢去和晋国人打仗?庶长顿时杀心自起,用冷若冰霜般的语气问道:“书是从鱼腹中发现的?”
亲兵紧张地点了一下头便沉默不言,他本不想看这谶书的,可无奈字实在太大,斜眼一瞥便让自己看到了,庶长大人该不会杀自己灭口吧,想着想着亲兵脸上的冷汗便吧嗒吧嗒在凄清的秋日清晨里滴了下来。
“去,把厨人给我叫来,本将有话要对他说!”庶长大人深知此事严重,上天的预言向来少见,恐怕只有这一封丹书,庶长庆幸这条鱼被自己吃到了,不过那名知情的厨人却没这么幸运了,为了军心的稳定也只好牺牲他了,谁让他不开眼碰上了这等晦气的事儿。
佝偻着腰的厨人行至正室,谁能想到这么一个佝偻汉子也能下水摸鱼,而且手法还是如此的精准,精瘦无肉的双手青筋暴起,一看便知是使刀的好手,只是一见到贵人他便抬不起头,耷拉着脑袋,像个老实巴交的乡民。
“这鱼是你下水抓的?”
“是。”
“身有疾也能下水?”
“小人怕水,所以水性越来越好,那些自认为水性好的同伴都掉进水里喂王八了!”
“一条鱼你能片多少刀?”
“小的一百零八刀,大的三百六十刀。”
“那你的刀功也不错了?”
“方圆百里,无人能及。”
“好好,把你的刀拿来,本将想瞧瞧。”
厨人稽首献刀,庶长伸手接过厨人的刀,爱怜地摩挲着,突然斜下里猛得一刺,厨人胸腔中刀,直入心肺,血噗得涌了上来,厨人双眼圆瞪,难以置信地看着庶长,不知为何庶长要杀自己灭口。
“先君更喜欢吃鱼脍,本来你是不需要到地下为先君片鱼的,怪只怪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庶长收刀,血如泉涌,贱得他华贵的衣袍上斑斑点点。庶长轻轻一推,厨人已然气绝。
亲兵更加惊恐,生怕庶长要杀自己灭口,遂跪地苦苦哀求。
“你是本将心腹,这一点我一直很清楚,不过记得要随时拿好自己的刀。杀人的刀和杀鱼的刀有何不同?”
“小的不知!”
“杀人只求一击得手,不求雕饰,久经沙场的军人只会惧怕敌人何时出手,而不会自矜刀法了得,而杀鱼却是雕虫小技,鱼难以反抗,所以厨人不怕鱼只怕水,这一点作为军人却万万要不得。”
“大人教诲,小的谨记。”
庶长需要心腹,从来不会自断手脚,因为他想当智伯那样的权臣,将自己的家族势力推向一个难以企及的巅峰,亲信终究是亲信,首先要信得过,不然就不要委以重任。庶长迅疾走出城守府,看也不看一眼匍匐在地的亲兵,只有这样他这些家臣亲兵才能迅速成长起来。
可事情往往会不按人们设想的方向发展,庶长大人在鲤鱼腹中见到丹书之后一日,接着有一名军士在郊外练兵打猎的时候射到一只大雁,里面也有相同内容的丹书。庶长大人得到消息时已经传遍三军了,一时间人心惶惶。这些当然都是公孙骄派豫让做得小把戏,豫让从没想到图谶也能作假,不过假的东西往往会比真的东西效用还要大,只是不晓得君上造出那些黑色的粉末效用究竟有多大,是否真的能让秦国人退兵?
三日后,秦国三军整备完毕,即将离开临晋关。可流言已然人尽皆知,军法现今已经失去效用了,只有不停地杀戮才能消除将士们的戒心,庶长要让他们明白晋国人也是人,也是会死的,而不是天帝眷顾的不死神兵,只有用晋国人的血才能消除士兵的恐惧。
兵车成行,战马嘶鸣,风卷大旗飘,庶长激越的声音在风中飘扬:“晋国国君历来狡诈奸邪、谲而不正,晋国国内动乱、社稷悬于一线之时,我先君穆公义立三代晋君,又结之以婚姻之好,以图共同辅佐王室,扫平戎狄。可晋国的惠公、怀公、文公三代国君丝毫不念我秦国存亡续绝之大德,反将我们秦国当做头号大敌,并以此告诫后世子孙,因此我们才会有崤关惨败。百年国耻,数次征伐不得雪,可晋国人也是人,他们同我们一样也是血肉之躯,他们也曾付出了数万人命。此次出兵,只要我们能攻下桃林塞与崤关这两处关口,便会打破晋国霸业的神话;只要守住了桃林塞,日后在崤关与晋国长期对峙你们便可以彪炳史册。关中的健儿们,拿起你们手中的矛戟,向着敌人的胸口刺去,出发!”
庶长话音方落,便听得一声震天巨响,烟火弥漫而起,临晋关东测城墙崩塌了一段,军中上下纷纷鼓噪而起,前几日雁腹的丹书上明明说秦国会亡,没想到现在就开始应验了。方才那犹如天神震怒般的一声怒吼,那莫名从地下窜出来的地火犹如九幽之下那鬼王怒火一般瘆人,还没出兵大白天就开始闹鬼了,军中上下惴惴不安。
正在此时,一名宫中的寺人御马而来,清了清公鸭嗓道:“君上口谕,义渠戎和绵诸戎联军三万,攻我雍都,勋卿庶长远征晋国,劳苦功高,特赐良田十万亩,命其速速驰援回都,不可恋战。”
庶长没想到自己一番动员全都随风而去,西戎二部居然联合攻到了国都,遂急火攻心,栽倒在马下。秦国三军不得不护卫着庶长大人,仓皇回撤,往雍都而去。秦军走远之后,豫让速速派兵攻占了临晋和武城二县,消息传至绛都,晋国上下弹冠相庆,一片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