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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姆《面纱》:人性的拷问,爱情的悖论,救赎在觉醒之后

2019-12-15  本文已影响0人  爱琴海ai读书

别揭开这五彩面纱,芸芸丛生都管它叫生活……

——雪莱《别揭开这五彩面纱》

以上是毛姆的长篇小说《面纱》扉页上的一段文字,毛姆的书名即源自雪莱的这首十四行诗。

在雪莱的歌剧《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中,大地回答亚细亚的死亡之问时说,死亡是一道面纱,活着的人都管它叫生命/他们睡了,面纱被揭开了。

然而,在毛姆的故事里,主人公生活中这神秘的五彩面纱,并没有等到死亡的那一刻才揭开,而是在他们历经情欲、背叛、谋杀等人性的恶之后,于不自觉中窥见到真实的人生。

凯蒂成长于英国上流社会家庭。父亲是王室大律师,虽然他的律师业务差强人意,但他勤奋刻苦,任劳任怨。相比较而言,凯蒂的母亲则是个为人苛刻,心高气傲,愚蠢至极之人。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盼着丈夫出人头地,女儿联姻豪门显贵。

然而,美丽俊俏、风趣诙谐的凯蒂,她的社交季过了一季又一季,直到二十五岁依旧孑然一身。眼见就有成为老处女的她,迫于母亲的压力,以及刚满十八岁就喜结良缘的妹妹的趾高气扬,凯蒂匆匆忙忙嫁给了瓦尔特。也就是说,凯蒂的婚姻自打一开始就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灰暗色调。

故事是以凯蒂和查理在房内偷情,被瓦尔特发觉开篇,继而以倒叙的形式向我们展现凯蒂不幸的婚姻基础。读者的胃口就这样被作者调动起来,一场奇特的阅读盛宴缓缓开启。

1、毛姆唯一一部起于故事,而非发于人物的小说

第二个刚说完,第三个灵魂说:“啊!当你回到人间,做长途旅行以后的休息时,请你记起我:我是毕娅!锡耶纳造了我,玛雷玛毁了我:以前和我结婚,把一个宝石指环套在我手指上的人,他明白这件事情呢!”——但丁《神曲·炼狱篇》

据毛姆自述,《面纱》是他唯一一部起于故事,而非发于人物的小说。当年但丁游历炼狱,遇到毕娅。毕娅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了他:毕娅乃是锡耶纳的贵妇,她的丈夫疑心她红杏出墙,又慑于她的家族势力,便把她带到有毒蒸汽的玛雷玛,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她。可她迟迟不死,待他耐心耗尽后,便将她仍出窗外。

毛姆就是借这个古老的故事桥段创作了《面纱》。

《面纱》里的凯蒂就是毕娅,婚外恋是她们二人相同的罪过。在这里有情欲,有背叛,有谋杀,人性的虚伪、自私、冷酷和残忍轮番上场。

不过,凯蒂和毕娅的结局也不尽相同。虽然她跟随丈夫去了霍乱肆虐之地行医,但她并没有死在那里。相反,在瘟疫成灾,死亡就近在咫尺的惊恐和慌乱之中,凯蒂反思自己之前的人生,同时也规劝丈夫放下他的固执和要命的虚荣。

短短几个星期的时间,如同过了一生,凯蒂似乎变了一个人。在那片遥远而神秘的东方土地上,在灾难和死亡面前,修女们的乐观、勇敢和善良,院长的博爱、仁慈与宽容,还有那些孤儿、乞丐、苦力,还有那死亡,使凯蒂之前的人生观、世界观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毛姆在对人性进行了深刻的剖析和审视之后,继而让他们走向救赎之路。凯蒂精神的觉醒是自我救赎的前提。

2、爱的悖论:文学作品中永恒不变的爱情主题,在这里以鲜有的悖论形式存在着

悖论,百度百科做如此讲——

悖论是表面上同一命题或推理中隐含着两个对立的结论,而这两个结论都能自圆其说。

凯蒂和瓦尔特各自的爱情就隐含着两个都能自圆其说的对立的结论。

瓦尔特:最后死掉的却是狗

瓦尔特这个人物,在故事初始,我们是透过凯蒂的有色眼光来认识他的。

凯蒂不光不爱他,甚至讨厌他。他们二人的性格在很大程度上是格格不入的。在凯蒂眼中,他性格内向,腼腆拘谨,孤僻不群,多愁善感。就连瓦尔特本人都说自己生性愚钝,笨嘴笨舌。这和凯蒂的活泼健谈、尽情欢笑形成鲜明的对比。

凯蒂不明白,瓦尔特为什么会爱自己。她断定,与这样一个矜持、冰冷、自闭的男人结婚,可能是世上最不般配的夫妻了。然而,瓦尔特对凯蒂的爱却是发自内心,甚至不顾一切的。

当凯蒂直言不讳向他承认自己的背叛,书中有这样一段话——

瓦尔特微微一笑,说道:“我对你没有任何幻想。我知道你愚蠢轻浮,没有头脑,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胸无大志,粗俗不堪,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平庸浅薄,势力虚荣,然而我还是爱你。”

瓦尔特一边对凯蒂百般呵护、恩爱有加,一边又抑制不住自己对她的鄙夷之心。对于凯蒂交往的人以及她热衷的事,瓦尔特又是不屑又是宽容。但爱和责任在他心中大于一切。甚至,凯蒂背叛他并向他提出挑衅时,他仍关心她能不能获得幸福。

在男人的自尊和虚荣面前,瓦尔特选择带凯蒂去瘟疫肆虐的“湄潭府”,他主动要求去那个地方做一点救助工作,而遭情人抛弃的凯蒂则不得不随从前往。

瓦尔特的临终遗言“最后死掉的却是狗”,出自于戈德·史密斯的《挽歌》。《挽歌》中的故事大意为,一个好心人领养了一只狗,有一天二者结下怨愁,狗发疾病将人咬伤。本以为死的是人,但人却活了下来,最终死去的却是狗。

这个典故,说明瓦尔特最终还是把自己当作恶人,凯蒂在他的心里仍是光辉无比的形象。尽管凯蒂不能确定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瓦尔特仍然爱她,他那份对爱的执着至死不渝。

当故事在“湄潭府”推进时,我曾强烈希望他们夫妇二人能重归于好,小说的大团圆结局往往也是如此。然而,《面纱》的伟大之处就在这里。

瓦尔特的死,是必然。因为他放不下男人心中强烈的自尊心和虚荣心,即便处在哀鸿遍野的环境里,个人的情感阴影仍占上风,无法消解。死亡可以使世间万物变得微不足道,瓦尔特却仍被过去桎梏,即便活着,他也不会得到心灵的安宁。

②凯蒂:灵魂的自白

面对瓦尔特对自己的爱和尊重,凯蒂除了受宠若惊、感动不已外,感情上对他提不起半点兴趣。他们的婚姻生活平淡如水。所以,当她遇到查理,那个无所不能又无所不通的男人时,爱情的火花在瞬间怒放。他们彼此的一见钟情、两情相悦使凯蒂深陷其中、忘乎所以,一言一行尽显恋爱中女人的愚蠢。

虽然在事情败露之时,面对丈夫她也感到紧张、胆怯,但内心深处却底气十足。她断定丈夫不懂得什么叫做爱。她断定情人会和她一样抛却家庭,投奔爱情。不曾想,查理却是个胆小、自私又虚荣的小人,让她爱恨交织,悔不当初。

她抱着死了算了的心态,于绝望中来到“湄潭府”。不曾想,这个霍乱横行的灾难之地,最终涤荡了她的灵魂。她的性格和心理成长皆在这里完成。

当她再次回到香港,直面旧情人,她做了一次灵魂自白——

我觉得我不是人,而是动物,是一头猪,是一只兔子,是一条狗。哦,我并不是在谴责你,我自己也很坏。我对你投怀送抱,是因为我也需要你。可是那个人不是真正的我。真正的我,不是那个面目可憎、刻薄寡情、好色贪欲的女人,我与那个女人分道扬镳了。我的丈夫尸骨未寒,你的太太对我宽厚仁义,她的宽厚仁义真是难以言表,而那个女人却在床上与你纵欲求欢。那个女人绝不是真正的我,而是我心中的一头野兽,黑暗而可怕的野兽,犹如一个恶魔。我与这野兽一刀两断,我憎恨它,我鄙视它。从今以后,只要一想到它,我的胃就会翻江倒海,我就会恶心欲吐。

故事最后,凯蒂离开香港回到家乡,和父亲生活在一起,以求报答养育之恩。这样的结局,对于凯蒂来说是完美的。

作者毛姆在对人性的恶进行了严肃而深刻的批判之后,又寄希望于凯蒂,用爱、宽恕与善良等人性的善慰藉读者。

3、毛姆的东方主义视角,以及跨文化认知的主题内涵

《面纱》和毛姆的其他作品相比,最大的与众不同之处便是它的故事背景。这部作品对于它的主体读者而言,故事发生在遥远的东方。

毛姆以殖民历史为背景,将故事根植在中国香港。在这里,他以东方主义的视角,让西方读者体会到来自东方的“异域情调”。瘟疫肆虐的中国城市,脏乱差的中国街道,带有反讽意味的中国牌坊,死者瘆人的棺材,还有佣人、苦力、弃婴、乞丐、士兵、官员、古董店老板、小脚老太等等,所有这些毛姆笔下的中国画面和中国人,在他的作品中,有现实中的再现,亦有幻化的虚拟。

但这种东方主义视角大多都只看到消极颓废的一面,就如同中国人看待欧洲——欧洲乃蛮夷之邦,欧洲人都过着愚蠢透顶的生活。

不过,在故事中,毛姆通过凯蒂的眼睛和心灵重新审视中国,使这种跨文化认知趋向公正与完整——

此前,凯蒂耳中听到的中国,尽是什么颓废堕落啊,脏乱不堪啊,还有糟糕得难以言表啊。眼下却是她重新认识中国的好时机,仿佛遮蔽中国的一道帷幕被迅速掀起了一角,她在飞快的一瞥中,窥见了一个丰富多彩、意味隽永的世界。

她通过典雅高贵的满族格格,明白了什么叫“遥远”和“神秘”,这样一位东方优雅女子的仪态、妆容,惊鸿一瞥使得凯蒂突然明白,对于东方而言西方的追求粗俗不堪、不值一提。这里提到了格格的端庄淑雅、娇中含羞,她佩戴的玉镯、适合卧室的满族女鞋,她的绣花旗袍、丝绸短衣,她的茉莉花茶、八仙桌椅、绣花枕头等等,无不带有浓厚的东方风味。

除此之外,凯蒂还从副海关长维丁顿老头那里多多少少接触到中国道家思想。这在毛姆的文化认知中有着意味深长的作用。书中做如此阐述——

道即是路,即是走路的人。这是一条永恒之道,所有的生命都是行道者,但是道不是创造出来的,因为道本身就是生命。道无处不在,道虚无缥缈;道生万物,道法自然,万物归道……

这一部分是毛姆摘自小翟里斯的英译本《老子语录》,虽然和我们中国的《道德经》多少有些出路,但也足见道家精神之于世界的深远影响。

不过故事最后,凯蒂看清的那条小道不是善良可笑的维丁顿老头所提到的无所归依之“道”,而是修道院里可敬的修女们谦恭践行的人间大道。在这里,可以看出东西方之间文化认知之差异,但无论如何,它们总归都是趋向和平与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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