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夏
端午节放假,三天。
这个消息是毛团子告诉我的。他来以前,太阳早就从宿舍的门缝里挤进,在地上画了三个大大的1字。我双眼盯着光一寸一寸挨近床脚,算计着该是几点了,但不想起来。颈部靠在床头的钢管上有点酸疼,却又没有调换的空间,只得抽一支西湖牌香烟,点燃,再吐一串烟圈,似水面上一串渐逝的水漂。吐完,觉得似乎释放掉了一些疲惫。连连几天都是浇地坪,毛团子在下面开搅拌机,还有上砂石料的,出料子的,开卷扬机的;搂上接车子的,七八个人都在服伺我,我呢,脚蹬长统靴子,穿着件大裤衩,双手一会挥锨,一会儿舞铝合金刮尺服伺倒在地上的混凝土,直到让它们躺平,渐渐的渗出一层薄薄的水印,再交给打木哈收光的师傅。世上什么最公平?是水,一点不平它们就会流动,像我身上的汗水,直起腰它们往靴子里流;弯下身子,它们朝肚子上淌。我不能躺,躺一天少一天工资。尽管一天下来,不知道喝了多少次自来水,双脚在靴子里一直叽叽叫唤个不停。
现在没人喊上班,我就赖在床上,懒得动。
毛团子见我不理他,也不客气,径直进来坐上了床沿,屁股将我斜出的双腿朝床里拱了拱,眼光就落在床边的木板箱上。他抽了我的西湖,神情便荡漾起来。别人都上街买菜去了,加餐哩,我俩呢?他说的别人是指老婆也在工地上的人。我没说话,被他感染着又接上一支烟。要不中午买点鸡头、脚爪,喝点酒,下午好去看录像。他提到录像两个字时,被太阳熏得黝黑的脸上就盛开成一朵菊花。录像厅在一个没有路灯的小巷子里,我拖他去过几回,当然我也是被别人拖过去的。什么事都有开拓者,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什么叫买卖?这话有毛病,应该叫卖买,有卖才有买,买了市场才会活跃,经济才会繁荣。所以我觉得看录像也不是件见不得人的事。录像厅每晚放两部片子,第一部是武打片,太假,我们懒得看。十点过后进去刚好,我们拿捏得很准,像陶瞎子算命一样准。一坐下就开始放生活片,这是我们喜欢的,尽管干活也是生活,但还需要学习学习别人是怎么生活的。生活片有点彩,还不是一点点。有次,毛团子看到画面上一个年轻女*人去洗澡,衣服是一件件地脱,地上一小堆了,镜头才摇上去,女*人身上一根纱也没有,如褪了毛的光鸡。毛团子觉得难为情,伸出双手遮在脸上,可我分明觉得手指的缝隙很大,两束绿光死死地盯在女*人光*滑的身子,耸起的小山包上。所以我就来气,就将他的胳膊朝下拽。别人敢脱,我们还不敢看,是男人不?毛团子一过劲地说,不看不看,看着受不了。受不了还想看,这大概就叫诱惑力。
我要去上海。老婆带着儿子在安亭一个工地烧饭,这话对他说过。听到我的话他就泄气了,像是搅拌机断了电,里面吵吵闹闹的黄沙石子一下子没了动静。也不怪他,老婆在老家,一个人在外,不上工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何况还是三天。我管不了他,让他骑自行车送我去车站,他不理我,屁股一扭就出了门。我取下挂在墙上的浅蓝色牛仔包,塞进两套换洗衣服,也把满腹的心思塞进去,不能露在脸上。出门时见毛团子在门前的小路上,双手扶着车龙头,歪着脑袋正“呸”一声吐掉嘴边的烟屁股。路上他没说一句话,弓着腰抵着阳光,五月的阳光其实还是柔柔的,像母亲的手拂在身上。我知道,只要我哼一声,他会扔掉车子跟我跑。
从横林去上海是慢车,一天仅有的一班绿皮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