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翼的天使
文/木班小辛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的一个冬天，东华市近郊的树林里发生了一场火灾，方圆数百米的枯草、树木、灌丛化为一片灰烬，随着这场灾难消失的还有一家叫作天使的孤儿院。
天使孤儿院是由当地一位姓聂的慈善家所建，其善举起初被刊登在各大报纸与各种媒体间，轰动一时。
据听说，这位慈善家行为低调，丈夫早亡，留下一位女儿远在国外，退休后在孤儿院担任院长一职。事发当天正好是天使孤儿院成立三周年，为了庆祝，院长带领院中的工作“妈妈”们还有孩子们乘坐大巴车去了游乐场。
聂院长因晕车导致身体不适，半路带着同样晕车的四个孩子打车回来，然后一老四少便消失在了熊熊大火之中。
“我了解的只有这些，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很多记不清了。”说话的人是当时案件侦办组的队长，姓邢。
“嗯，天色也不早了，您老早些休息，我先走了。”陈宇合上笔记本，站起身来，推着轮椅，将邢队长推到了客厅。
“陈宇，你这就走呀，不留下陪老邢喝一口？”从厨房走出来一位中年妇女，用围巾擦着双手，笑吟吟地说道。
“邢阿姨，不了，局里还有事情，下次来了，再好好地陪你们。”
“工作重要，路上注意安全哈。”
“好，您不用送了，外面挺冷的。”
陈宇的左手刚碰到了门把手。
“陈宇！”
他愣在了那里，听到邢队长紧握轮椅的右手慢慢松开，听到他那年老沧桑的声音依旧洪亮。
“做事不要太过于执着，照顾好自己。”
陈宇推开了房门，任冷风打在脸上。
又是一个寒冷异常的冬天，宽阔的街道上没有一位行人。忽然间，天空中开始飘起雪花，雪越下越大，白了整个世界，也慢慢模糊了陈宇的双眼。
二十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下雪天，大火烧了整个天使孤儿院。那一年，陈宇十岁，星儿八岁。
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思绪也变得遥远空旷，不知不觉间，陈宇走到天使孤儿院的遗址前，眼前断壁残恒，废墟一片。
早年，陆续有三支工程队前来重建孤儿院，其队长皆无故失踪，弄得人心惶惶，周围的居民走的走，散的散。这么多年，市政府里的领导班子换了一批又一批，却没有人敢动孤儿院这片土地，任杂草丛生，树木疯长，宛如一片鬼林，而天使孤儿院的残骸就坐落鬼林的正中间。
陈宇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来到这里，而有关天使孤儿院的记忆却随着时间的消逝而变得愈加清晰。
母亲离世后第二个月，他来到了天使孤儿院，认识了比自己小两岁同样父母双亡的星儿。星儿因为不会说话，又性格孤僻，时常受到孩子们的欺负，只有陈宇愿意保护她，陪着她，所以在陈宇发高烧昏迷不醒的时候，只有星儿一个人守在小小的陈宇身边。
后来，陈宇被已故父亲的老战友邢队长收养，离开了孤儿院。再后来，天使孤儿院失了火，院长以及其他四个孩子，包括星儿葬身火海。
陈宇走进残骸一般的孤儿院，曾经过往历历在目，然而昨日的欢声笑语不见，只剩下今日的过眼尘埃。
“嗡嗡……”
手机开始震动，陈宇点了接听键。
“陈宇，你死哪了，头儿请客，你怎么没有来？”
“哈，楠楠呀，今天放学有没有好好写作业，要听妈妈的话儿，爸爸一会儿就到家。”陈宇挂掉电话，又四下转了转，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准备转身走人。
天使孤儿院的大火被判定是一场意外，但陈宇知道并不是。失火那天的确刮着很大的风，但天气再干燥，烧得时间再长，怎么可能连一块人骨都搜不到？还有那三个离奇失踪的包工头，更重要的是刚才他在地上发现了一抹新的不属于自己的半个鞋印，消失在隐秘的地窖暗门前，而这个地窖只有天使孤儿院的人知道……
陈宇这样想，向外走去，行至大门口，一个转身消失在了夜色密林里，几经周转，绕到了孤儿院后院。今天的月光很好，他匍匐在草丛里可以洞察一切。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果然见一黑色身影走进孤儿院大堂，只见那身影蹑手蹑脚，根据身影的行走路线，不难发现他对孤儿院并不熟悉，这个人会是谁呢？
陈宇心中疑虑，根据多年做刑警的经验，可以知道黑色身影身高一米六五到一米六八之间，身材细挑，梳着高高的长马尾。
“不好！”陈宇心中大喊，急中生智，拿起石头在地上磕出一串三长一短两停顿的音符。
西边树林，陈宇迂回到黑影身后，右手搂腰，左手捂住方楠的嘴巴。方楠右手扶腰间枪支，左手握住陈宇手腕。
“是我，不要出声。”
“嗯。”
陈宇将方楠带到了树林更深处。
“死陈宇，你下手可真够狠的。”方楠揉了揉自己的下巴。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电话里猜到的。”
“有没有对其他人讲。”
“没有，我自己来的。”
“你胆子可真够大的。”
“哈哈，向老同志学习嘛。”
“我命令你现在回去。”
“你又不是我上级，咱们是平级，凭什么我要听你的？这个案子我也关注很久了，来了自然要好好调查一番。”
陈宇摸了摸鼻子，他总是拿比自己小两岁的方楠没有一点办法。
“好，现在你要听我的。如果遇到了危险，立马走人，听到了没有？”
“嗯嗯。”
“先去地窖。”
天使孤儿院建立之前，这里原是一片农场，地下有一片宽阔的地窖存储过冬的蔬菜。通往地窖的入口有两个，一个在孤儿院大楼一楼大厅中，另一个是树林深处，不易被人发现。
冬天的月光清冷而明亮，陈宇在一颗大树下，环视一周，翻开堆积如小山的枯草，两人借着月光，找到了通道。
“这……分明就是一个狗洞！”
“呃，大概是因为小时候个头比较小吧。”这个入口是当年陈宇发现的，他曾经带着星儿走过很多次。想到这，陈宇的心微微痛，他总有一种预感，星儿还活着。然而，如果星儿还活着，免难于那场大火，为什么这么多年又毫无音讯呢？人又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地消失。
陈宇钻入洞中。方楠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杂草丛生的黑暗密林，跟在陈宇身后。
入口很窄，两个人弓着腰举着手电筒摸索着向前走，通过一段狭窄的通道后，视野慢慢变大。
“陈宇，你看！”方楠好像踩到了什么，低头看去，是一堆白森森的人骨，惊慌失措，差点叫出声来。
陈宇心如刀绞，最不想见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恍恍惚惚蹲下身去，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不是星儿的尸体。
“这是一名成年男子的尸体，从肋骨的形态和牙齿的磨损程度可以看成大约四十岁左右，应该是那些失踪的包工头。”
“这么厉害，陈大法医！”方楠张大嘴巴，睁着眼睛，望着陈宇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我瞎说的。”
“好吧……”
说完陈宇举着灯继续向远处走去，心思却变得更加沉重，这些尸骨分明就是被人运到这里的。越往深处走，空间越宽阔，穿过一道暗门后，是一个三十多平方米的四四方方的房子，简单地摆着四个床铺。
这个地方阴暗潮湿，床铺上薄薄的一层床被上落满了尘土，几个高高立起的医用三脚架。
污浊的空气，刺鼻的气味早已令方楠头晕目眩，看到如此场景不觉间潸然而下，许久说道：“有人将地窖改成了病房……”
陈宇的心情已经低到了谷底，预感告诉他，天使孤儿院的背后阴藏着更大的秘密。
“当年失踪的四个孩子应该是被关在了这里。”
“是谁做的，为什么要这样做？”
“还有更大的秘密等着我们。”
“陈宇，被子下面有东西！”
被子掀开，又是一具白骨，蜷缩在床上，小小的一只，是一个未长大的孩子。
星儿死了？真的死了吗？不是被火烧死的，是被困死的。是老院长？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那场大火到底掩盖了什么真相？
疑惑，悲伤，绝望……陈宇头痛欲裂，他努力地回想着自己在孤儿院生活的那段岁月，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角落……
“这个门打不开，被锁死了。”
“踹开。”
陈宇将自己满腔的怨气全发泄到了那狭窄的木门上，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确实使自己清醒了不少。
“哗”地一声，木板倒在了地上。陈宇与方楠借着手电筒的亮光缓缓而行。
“灯的开关在这，但好像没有通电。”
“这有几根蜡烛。”
陈宇的烟一直没有戒掉，随身携带的打火机此时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幽暗的小屋被照得通亮，坐落于天使孤儿院的地下实验室尽收眼底，惊得方楠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宇一直不停地翻动着实验室的角角落落，方楠静静地看着他，她不清楚陈宇到底在做什么，但她相信他，也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件事情绝对不简单。
直到陈宇瘫软在地，抱头痛哭，方楠慢慢走过来用左手轻轻抚摸着陈宇的肩头。
“现在几点？”
方楠翻动手腕，说道：“十点零五，怎么了？”
“地下没有信号，咱们要尽快返回到地面。”
“现在回去？”
“不，前面有出口。”
两个人熄灭了蜡烛，继续向前走。
实验室深处的通道由宽阔慢慢变得窄小，最后只有一个人可以通过的空间。尽头是一面墙，墙的最低部有一个圆圆的拳头大的突起，使劲按下去，暗门打开，向上爬，便是天使孤儿院。
“王队，天使孤儿院有情况，我和方楠在这里……”
“你刚才发现了什么？”
“重生计划。我们比罪犯晚来了一步。实验室里有食物残渣，说明有人在里面生活过，保温壶里水温热，说明刚离开不久，有可能还没有离开东华。”
“他们还会不会回来？”
“不会，重要的材料文件都已经带走了。”
很快，一辆辆警车包围了孤儿院。
经过一夜一天的搜查与法医鉴定，共发现三具成年男子的白骨，经DNA匹配是三名失踪了的包工头的尸骸，一具七八岁的男孩尸骨与一具十三四岁的女孩尸骨。同时，地窖深处还有一个密室，密室的大床上躺着一位刚开始腐化了的女性老人尸体。
关于此次案件的真相，会议室里讨论激烈。
“三位包工头的死亡原因应该是罪犯阻止真相大白，阻止孤儿院施工。”
“奇怪的是，两个的死亡时间并不相同，相差大约五年之久。”
“当年的大火并没有人丧生，他们偷偷生活在地窖？为了什么呀？”
“为了活着。”
陈宇抱着一摞资料走了进来，气氛顿时安静了。
“地窖实验室里有大量抗御衰老，延长寿命的书籍，其中有多段被人标记了下来。”
陈宇将资料放在了投影仪上，大概内容是：
有一些研究表明，把年轻小鼠的血液注入老年小鼠体内，可以让老年小鼠返老还童。这给人一种提示，人类可以通过输入年轻人的血液来实现抗御衰老和延长寿命的愿望。
“这是一个计划，一个重生计划。所有的孩子进入孤儿院之前都会做体检，而这些资料都随着那场大火消失了，但也不是找不到，如果可以联系当年做体检的医院，或许……”
“叮铃铃……”会议室的电话响起来了。
王队放下电话说：“是方楠打过来的，距离孤儿院百里之外的小镇里发生了一场凶杀案，死者为两名女性，与天使孤儿院有关。”
聂影坐在陈宇面前时，已经完全疯掉了。
“聂阿姨，我是小宇。我在孤儿院的时候，你回国探望老院长，还抱过我，你还记得吗？”
“死了，她死了，哈哈，怎么就死了呢？假的，假的……”
“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宇突然间变得激怒万分，冲着眼前的傻子大喊大叫，而聂影嘴里一直不停地傻笑，直至她被看守的人带走。
“调查结果出来了。”
方楠顶着黑眼圈走了进来，不等陈宇回答，便继续说了起来。
“聂院长早年丧偶，独自一人将女儿王影养大，供其去美国读书。王影毕业后便在美国定居工作，后来被人欺骗，落魄回国，守在母亲身边。聂院长一生好强，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一手调教的女儿会堕落成这样，让王影改名为聂影，留在福利院工作。从小到大一帆风顺的王影，受挫后像是变了一个人，对母亲近乎变态的依赖。后来见到母亲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便想出了《重生计划》。一周前，聂院长昏迷，王影带着母亲和两个女孩回到地下室做换血手术。但是三天后，聂院长还是死了，王影精神失常，带着女孩和所有的东西回到了小镇的住房里……”
方楠将《重生计划》放在了桌子上，转身离开了。
风吹过，掀起书本一页又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