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夏天,行至塞上(之二)——镇北堡的古与今
五百年前的孙悟空,恼怒于师父唐三藏的唠叨而欲杀之。五百年后,悟空托世而成山贼至尊宝,凭月光宝盒阴差阳错回到五百年前,历尽磨难后顿悟世间真谛而下定决心护送唐僧求取西经。临近终局,他面临的两难抉择极其残酷——对于深爱的紫霞,“戴上金箍爱不了你,不戴金箍却又救不了你”,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曾经有一段真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人间的成败得失、心酸无奈,被电影《大话西游》完美融入数次五百年的轮回间。也许只是巧合,这部经典之作拍摄地的命运,与其剧情冥冥中有着某种惊人的相似。
五百年前的贺兰山下,明朝边关将领经过一番精心选址,夯土筑造兵营一座以御北方之敌,命名为“镇北堡”。至清朝时,明堡震塌,于一旁建起新兵营一座,遂成为全国独有的一地有两府兵营之景。明清两朝均选址于此的共同原因,是风水士言此处有“龙脉”延伸,“必出帝王将相”。
吊诡的是,自两座兵营建成以来,华夏大地经历王朝更替,民族兴衰,国家荣辱,它们却只是旁观者而非参与者,所处地区并无战事发生,亦未成就任何帝王功业,反而随着使用价值的消失及某些特定历史原因而日益颓败。
茫茫黄土地上,这处除城门洞外未使用一砖一石的残破土城,犹如虽至暮年而壮心不已的斗士般,步履蹒跚却兀自孑然而立于天地间,显示出古朴苍凉的独特气质。这一切,在1961年的冬天,被下放至宁夏劳动偶然到来的作家张贤亮看在眼里。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让这里和中国电影结缘。
从张艺谋担任摄影的影片《一个和八个》开始,到后来张贤亮自己的小说《灵与肉》改编的电影《牧马人》,作为影片故事背景的镇北堡与剧情和人物完美契合,新的一页由此揭开。
通过张贤亮主导的可逆式修复及再造,古老的镇北堡涅磐重生,华丽转身成为“西部影城”,中国电影也便从此走向世界。二百多个电影剧组先后到来,借古堡合围之势搭台建屋,在粗犷奔放的西部景观里,演绎出了《牧马人》的家国情怀,《红高粱》的悲怆热烈,《新龙门客栈》的侠骨柔情,《大话西游》的旷世遗憾,更成就了张艺谋、陈凯歌、周星驰、巩俐等一众群星璀璨,铸就了中国电影史上的座座丰碑。风水士所谓出帝王将相的预言反倒可视作应验了,只是这群帝王将相纯属梦幻泡影,只能存在于在戏中。
现今的镇北堡,早已告别边塞的寂寥而整日沉浸于喧嚣之中,古风浓郁的城墙、街道、屋舍,各种新奇古怪的道具布景,吸引着各路游客纷至沓来,有意无意地探寻着各自在银幕上曾经见过的景致,重温熟悉的剧情。
筑城时却无战事,荒废时更被毁伤,渐归沉寂时反获新生,真好比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五百年风雨洗礼后的镇北堡不再是封闭保守的兵营,敞开胸怀笑纳八方来客,每日看尽戏里戏外之悲欢离合。或许,这才是真正的镇北堡。
五百年生死淬炼后的孙悟空,似真正悟得一切皆空,收起了曾经的狂放不羁,戴上金箍肩负使命前行,一切本领神通只为取经路上降妖除魔,再无其他。至此,方才成为真正的孙悟空。
城墙之上,夕阳武士因孙悟空施法而与心上人大胆相拥,望向踏上取经路的悟空背影远去时不禁嘲笑道:“他好像一条狗”。世间之无奈至此显露无遗。成人的世界里,有太多的责任所在、使命所系乃至生活所迫,正可谓“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多少事愿为而不得为,不愿为而不得不为,真正逍遥自在者又有几人?唯看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