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儿爷

一

这是一个和我一起睡过广场的人，想来今年刚好是和他认识的第十个年头，我想一段友情保持十年不变就是十分珍贵的。

我们具体是怎么认识的，已想不起了，现在我努力回忆一些早期的镜头，呈现在脑海的任然只是我们熟识之后的画面，关于第一次见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最早的镜头记得是在一节下午的体育课上，阳光明媚，有阵阵风吹过，一种慵懒的感觉席卷全身，那时上我们体育课的是一位刚毕业来我们学校实习的美女老师，说实话，在高中那个魔鬼般刷题的日子里有体育课上本身就是很奢侈的事了，还是年轻的美女老师，简直如在天堂，可惜后来体育课全变成了自习，现在想来如果那天那节体育课也被取消，故事会不会不一样。

那时我经常穿一条白色的休闲裤子，和老师的裤子很像，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情侣款，加上那时我又比较内向，为了避免这种撞衫的尴尬，每次上课我都是站在后排，那次也一样，体育课向来都是要在铃声响了几分钟之后才开始，而就在这个档口，正在和俊爷闲聊的我，突然被他叫住让我看，我看半天也没有看到什么，那时我已有点近视，又没有配眼镜，完全不知道他叫我看什么，然后他用他的尖下巴指了指前方，我抬眼就看到一个女生因为迟到正从校门口往教室的方向跑，逆风的缘故让女生披散的头发飘散在了半空，加上那走路风风火火的的姿态，俊爷当时说了一个成语——英姿飒爽。

这个镜头我后来给阿杜讲过，前段时间阿杜订婚时，我们还拿出来调侃，虽然只是淡淡被问到是否还记得当年那个“英姿煞爽”的女生，没有过多的提及，但在冉俊的心里是否起了波澜，我们无从知道。

二

毫无疑问，后来这个女生就成了他的女友，而我知道这个事已经是两年以后了，那是在高考的补习班上，其实我们事先都不知道对方要来补习，一见面反而有种亲切感，有种难兄难弟的感觉，而阿杜也是在那时正是认识深交的，阿杜一开始有些痞气流氓的味道，听他后来吹牛说，报道的当天一双人字拖、黄毛、嘻哈裤就跟随他老爹进了教务主任的办公室，磨了好半天洋工才被留下来，而俊爷和我都是有点乖乖学生的味道，至少表面上是这样，至于我们几个为何会厮混在一起，确以有点说不清道不明。

那时除了上课，唯一的爱好就是趴在窗口看学妹，点评点评学妹的质量，俊爷和那个女孩交往的事也是我们趴在窗子口看到的，像这种事我们是不会拿来互相分享的，算是朋友之间的禁忌，除非是当事方主动愿意分享，否则我们都闭口不提，即使是知道这件事之后，我们也没有提过，现在似乎有些明白，即使是朋友的女朋友乃至妻子，她也只是站在一段友谊的门外。

此时他女友在文科补习班，在我们楼下，每天上课他们会一起来，我们知道的信息仅此而已；他长得确实很帅，在我看来很有点王力宏的味道，一张马脸，修得短短的络腮胡，性感、男人味十足，当然这些都是现在回想起来的发现，那时的我完全就不关心这些，算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偶尔看看小美女，他那时算是男生中比较会穿衣打扮的，在我们那个比较封闭的小县城，他算是比较跟得上潮流的，倒不是说一出新的款就买，相反，他是一个对自己极其节约的人，记忆中他那时穿的衣服裤子总共就两套还是三套，来回换着穿，他的这种买衣服的消费观现在我都还在沿用，就是攒足了钱买稍微贵一点，但一年只卖一两件，这和我平时的习惯完全不同，平时没钱都是买便宜的，数量较多质量极差，很多衣服买来以后没怎么穿就丢掉了，他不一样，他看中一件衣服就会攒钱买下来，然后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不会买，所以就出现了我们衣服虽然多，其实穿得不怎么样，相反，他只穿那两件，却穿得人模狗样。

三

那天的他也一样，穿着洗得发白的浅蓝色牛仔裤，一件白衬衫，一双浅色的球鞋，在我的印象中，这算是他夏天的标配，他喜欢穿衬衫，可能出于喜好，可能出于自己的身体条件，他总能把一件衬衫穿得恰到好处。

睡广场这个决定我们并没有事先敲定，吃完下午饭，我们去打了桌球，然后一直闲逛到晚上，小县城只有一个广场，晚上人很多，几乎集中了城中所有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跳广场舞的大妈们也是一个有组织有纪律的团体，每到晚上的规定时间，搬来音响设备，准时开跳。广场的旁边有在放露天的电影，通常是一些战争题材的，反正是那种连接吻的镜头都很少看到的片子，类似于一些爱国主义教育片，不过有时也有一些好的老一点的片子，像《活着》之类的，当然，受众的关系，几乎都是国产片，前来观看的大多都是一些陪老伴来跳舞的大爷，带孩子的妈妈，周末时还有一些小学生。年纪大的老人会带上自己的小马扎，年轻一点的则站着观看，也有用纸垫在地上席地而坐的，观众总体保持着一个阶梯的形式，矮的往前，高的往后，再往后就站在一些板凳上。

我们完整的看完了一部电影，或者说是我们一直看到电影结束放映，时间在晚上的10点左右，我们跟着一哄而散的人群沿着大街走去，这是县城中唯一看上去像城市街道的街道，每晚都要晚上一两点，才会褪去它的喧嚣，恢复宁静，我们在接近校门口的地方找了一家牛肉面馆，一人来一碗，这算比较奢侈的消费了，以往上学的时候这是我们来不起的地方，那时在学校打饭三块五，在外面炒饭六块，而一碗牛肉面的价格是八元。吃完后还是没有地方可去，网吧向来都是我们讨厌的地方，所以又只好朝广场走去，然后在一个凉亭中坐下来，旁边有许多大爷还在摇着蒲扇聊天，逼近七月的天气里，白天积累的暑热要到晚上很晚才能消散，下凉是那些年纪大而睡眠又变得越来越少的老人们在黑夜里等待的一件大事。

我们其实有些困了，老人们还在继续闲聊，有一句没一句的，我们和衣躺在了板凳上，将手中的袋子拿来当枕头，当时一人提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的是我们的录取通知书。直到一点过，老人们终于走了，印象中，期间我们什么都没有说，就隐约记得说今晚这天气睡在这里应该问题不大。那晚确实是凉风习习，老人们离去后仿佛一座城就都进入了睡眠状态，静，是唯一的形容；霓虹灯光很微弱，可以看见月亮，一会儿就困意袭来了，为了防止手中的袋子被人在我们睡着之后偷走，我们严严实实的把它们压在头底下，然后我们沉沉睡去。

大概两点过的时候，我们被吵醒了，睡意正浓的我当时想骂娘，但心里还是有一丝恐惧掠过，毕竟在空无一人的广场上，半夜两三点被陌生人叫醒，总归不是一件叫人放心的事，待我们从睡眠中恢复过来看清楚之后，才发现是派出所巡逻的治安管理员，松了一口气，接着我们就被当作坏人被进行了一翻排查询问，我们说什么他们都总是将信将疑，最后我们说我们是来去录取通知书的，天气合适就想在这里将就一晚，他们还是不相信，我们只好谨慎的拿出们的通知书，那时我们也有点怀疑会不会是骗子，毕竟通知书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不能随便拿出来示人，但还是小心翼翼的递到对方手中，他们拿着我们的身份证对照半天后说，走吧，这里晚上不能睡觉，于是我们又只好沿着那条街，路过刚才吃牛肉面的馆子，径直走进拐角的网吧。

我们和网管面面相觑，我们丝毫没有要开一台机子的想法，直接走到两个相邻的空座位上，在它宽大的座椅上蜷缩到天明。

四

前段时间我请了将近半个月的假，去了一趟福建，厦门作为首站，一方面厦门是我比较向往的城市，另一方面他也在厦门工作。

那是我们五年来的首次见面，在火车站见面之前，不知为何，我感到有一些激动还带有一丝紧张，当看到他从对面的人群中向我走来时，说实话，我第一眼并没有完全认出他来，确实，五年来各自所经历的生活已经把我们变成了另一个模样；见面后的我刚开始还有些放不开，像是见到陌生人一样显得拘谨，不过还是很快找到了熟悉的感觉，我相信人与人之间相处除了一些很明确的东西外，还有很大的一部分称之为感觉，短短的几分钟后，这种感觉就回来了。

我住进了他上班单位的宿舍，一路上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关于工作聊得很少，个人生活似乎比工作重要一点，谈话中知道当年“英姿煞爽”的女生现已不知去向，他只是简简单单的说是生活方向不一样，勉强不来，轻描淡写，说实话，在这样的谈话中，他是一个潇洒不来的人。

在哪里待了三天，他全天候陪同，著名的景点都有去逛，但印象最深的并不是鼓浪屿，也不是环岛路，而是一个叫小墩岛的地方，那次算是一个小意外，意外往往也是惊喜之处。

我们开始是打算去往大敦岛炮台的，没想到半路下起大雨，到了地点后，已经没有心思逛了，雨落下来还是有些冷的，于是我们在门口一个便利店里一人点了一杯速溶咖啡，没等雨停我们便向一个码头走去，那个码头就是前往小墩岛的码头，我们相当于是散步前往的，走得很慢，边走边聊，中间还经过一个正在进行某种活动的寺庙，我们怀着好奇进去看了看，进去之后我们只是站着，什么也不做，而其他人不是作揖就是嘴巴在念什么东西，并不时的朝我们打量，我们很快发现来错地方了就火速撤退。

我们也并不是说一定要去小墩岛，只是时间不晚，需要一个前往的地方消磨这个下午，关于这一段路我写过一首小诗用来作为纪念：

从海上来的风

兼致冉俊

雨季就要来了

潮湿的空气灌满了整个房间

一些船帆在摇曳

一些孤岛在收拢行人

速溶咖啡温热着话语

流水漫过屋檐，冲洗着来时的脚印

这个雨天，适合并排

朝着一个码头走去

我们坐船去往小墩岛，登岛以后已是五点过，我们回过头来想问问回去的船最晚是几点时，你已经猜到了，我们上去的是最后一班，虽我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当时心情确实有些不爽，这其中还有一个小细节，就是上船前赶时间，被告知到地方后再买票，没想到一到地方我俩完全忘了这件事，直接走了，而我们回去问船的时候，船主先是解答一翻，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刚才没买票的是你俩吧？

小墩岛是一个白天涨潮时必须坐船才能上去的岛屿，而到晚上退潮时则可以做车出岛，我们就是坐摩托车出的岛。在岛上我们走马观花似的看了一遍，跟着一个本地的居民导游，她先是领着我们转了一圈，然后就把我们领到了一个卖所谓特产的地方，全是海产品，各种海鲜，说是不买也没有关系，说实话，这个导游算是比较实诚的，但我还是没有打算买，俊爷说还是意思一下吧，于是就意思了一下。

找了一个饭店吃完饭，在确认退潮可以出岛后，我们便找了一辆摩托车载我们出岛。漆黑的夜里，两边都是潮水拍击海岸发出的声音，就一条路穿过海水连接小墩岛和大墩岛，路很烂，也不宽，还下着小雨，我坐在后面都有种我的生命是不是就要结束在此刻的感觉，好歹顺利到达大墩岛，我们在一个医院门口下车，进医院去简单平复休息后，准备打车回去，运气差的时候霉运总是接踵而至，打不到车，离市区太远，没有司机愿意来，加钱也没有人来，当然加钱不是很多，后来询问路过的司机也没有愿意载我们回去的，但都帮忙联系了可能会来的人，最终还是没人来，我们找了一家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奶茶店的奶茶店点了两杯奶茶，期间问老板有没有充电器可以借用一下，很礼貌委婉的拒绝说没有。后来直到遇到一个本地人，说拨打一个当地的打车公司可能会派车过来，联系以后果然派了一辆车过来，司机还是我们老乡，下车的时候手机差点落车上，多亏司机提醒。

原本打算当晚还要看电影的，一开始票都订好了，西雅图2，直到登岛知道没有返回的船的时候，就果断退了票，回去已经很晚，也没有体力了。

电影是第二天看的，出来问我怎么样，我习惯说了一句一般，其实我应该说还可以的，电影确实比原著《查令十字街84号》要有热度一些。

我的最后一站是厦大，是在我走的那天晚上才去的，我们就只是在厦大应该是情人坡的地方坐着闲聊了几个小时，然后他送我上车，到达北站的时候，我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于是就着那种情绪写下了《在厦门北站》：

在厦门北站

这是一种仿效的流亡气味

车马停顿，人群只朝着两个方向

身后的建筑投射出巨大的阴影

只有广场是属于我的

我站定，观望远处的灯火

我不会随便走上一辆车

那里必有一道门

让我安于这样的夜晚

黑夜迫使着我往回忆走去

一次次打量自己如同陌生人

如果要纠正一次错误

我不是交出前半生

就是交出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