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隅逸事(二十一)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系巧合)
早上的天气反而比昨夜潮热,家具厂院内淡烟轻浮,大部分工人还没有上工,也或许他们赶在日出前已经忙碌过一阵子了,这会儿都去吃早饭了,只有两个油漆工在不紧不慢地刷着粘结好的板材。
高扬犹豫着是否进去,突然一个提泔水桶的厨师朝门口走来,他赶紧闪过一边,朝相反方向走去,脚下的拖鞋陷进松软的砂土里发出噗噗的声音。围墙外散栽着不少竹子,参差错落,枝叶扶疏,好些竹根、青笋暴露在外面,高扬有两次差点被绊倒。家具厂后面有条狭长的夹道,此刻三个人正站在那里,其中一个果然是老袁!另两个是房家叔侄。
老袁大概知道自己昨晚没说实话,高扬借着夹道里的丛竹作掩护,慢慢靠拢过去,打算听听他们谈论什么。
46)隔墙有耳
房瞎子身穿天青布长衫,头戴瓜楞小帽,手拄拐杖,腰板笔直地伫立着,房鲲跟在后面为他摇着扇子。老袁在对面斜倚着围墙,背影有些佝偻。“他昨晚并不曾来过我这里。”房瞎子否认。“不管他来没来过,我都不希望你们再跟着他。” “哼,真是笑话,我堂堂房氏谶纬传人,别人请都难,哪有工夫去管一个毛头小子?”
“下雨那天是你把高扬送回去的吧?”老袁望向房鲲。“我们不过碰巧遇上,雨太大了,鲶鱼就开车送他回去了。”房鲲回答,一改往日油滑的做派,在瞎子身边他收敛了不少。“你这个监护人怎么当的?连自家少主人都看护不好,反倒怨我的人多管闲事,是何道理?”“叔公,高扬都二十岁了,能自己监护自己了。”房鲲忍不住打岔。
“高扬是沈家的后人,任何流言蜚语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当年你不是说那孩子死了么?”房瞎子反诘。“我不想外人打沈家的主意,他跟西门家没有关系。”“也不是关保的吧?要不然崔晏茹也不会千方百计想堕掉胎儿。”房瞎子冷笑,“老袁,你瞒天过海,手段不凡啊,连我都想不到会是高文彦带走了他。沈宜珠不是正常死亡吧?高文彦是你的房客,我早就应该想到你们做了手脚。”
老袁和养父当年对外婆做了什么?高扬躲在竹子后面听着,突然感到不寒而栗。
“你凭什么说我们做了手脚?”“我是没有证据,也犯不着操心那事,但我现在知道当年林雪被推下石鼓崖时的目击者是谁了,而且林雪就是高扬的亲生父亲。老袁,其实二十年前你就知道真相,但你买通了证人,不让他说话。”“林雪也没干好事,他应该知道崔晏茹不愿意,却趁人之危玩弄她。”“那她为何还自己送上门去?林雪给她写过诗可是路人皆知。”“崔晏茹说诗不是写给她的,林雪不过借题发挥。”“哼,那倒不假,崔晏茹那种女人根本不值得林雪为她写诗!”房瞎子嘲讽。老袁没有回应,对话一时陷入僵局。
“怎么?你没话说了,我替你说吧!你家小姐找他是为关保,那天也是崔晏茹约林雪出去的,林雪不听劝告,唉……”房瞎子感叹。“以林雪的性格,就算没人推他,他也在劫难逃。”“你们都那么想,冷眼旁观无辜的人成为牺牲品;林雪是不识时务,却是个难得的诗才。”“所以你暗中授意,让他要挟关保?”“不错,我还把那伙人私吞队里公款的证据给了他。镇上的秘闻只要我想知道,没有打探不到的,揭人疮疤者自己也未必干净!关保为求自保只能选择为林雪开脱,可惜那张牌林雪没有用好……老袁,其实你也希望崔晏茹生下孩子,是吧?”房瞎子突然话锋一转,“这样你对你家老爷的在天之灵好歹有个交代了,不管孩子姓高还是西门!”
“高扬不是林雪的儿子!”老袁怒道。“难道你更希望他是个野种?哈哈!”房瞎子的笑声尖锐刺耳,“寿生,告诉你海平叔那天的事吧,送高扬回去并非因为下雨!”“老袁叔,我和鲶鱼在路上遇到高扬,有人开车想撞他……”“为什么?”老袁有些吃惊。“是呀!无冤无仇,为何要撞一个陌生人?我想来想去只可能有一个原因:高扬长得太像林雪了!而那个人跟林雪的死脱不了干系!说不定就是关保指使的。”
“那只是你的臆断,林雪不是崔晏茹推下去的,关保压根没去石鼓崖。”老袁沉默片刻说。“那是自然,关保那个人精,怎么会亲自出手?”房瞎子戏谑,“还有你家小姐,也是白纸一张,林雪跟沈宜珠都是自杀!但有一样说不通,为什么出面贿赂证人的是你?”“我今天来这里,不想重提当年的旧事。”“那就说说林芝,十七年之后,悲剧再次上演,她跟她兄弟一样,死得不明不白,被某小姐下了安眠药。”
“你别血口喷人!”老袁反驳。“我从来不说无根据的话,林芝千里迢迢来石鼓镇,想弄清当年她兄弟的死因,找过你们好几次,为阻止她查下去,崔晏茹用安眠药害死了她。崔晏茹有精神疾病,弄到安眠药易如反掌。林芝死后,为包庇她,你又去打点楼上邻居,让他们隐瞒林芝找过你们的事实。”“崔晏茹有安眠药就能证明药是她下的吗?西门林芝找过她就能证明她是凶手?”老袁反问。“除了崔晏茹和关保那一伙儿的,谁还有作案动机?”
“尸检报告说安眠药没有达到致死剂量。”“袁海平,关于这个案子你知道得真不少哇!”房瞎子步步为营,“对于健康人来说药量是不足以致命,但是林芝有哮喘…一个谎言要用另一个谎言去掩饰,一桩未揭露的谋杀导致了另一起谋杀。老袁,如果你真为你家小姐着想,就应该阻止她一错再错,而不是事后收拾残局!” ……
47)骤雨将至
高扬越听越窝火,抬脚踢向一颗新笋,嫩芽发出清脆的断折声。“谁在那里?出来吧!”房瞎子用拐杖扫过地上的杂草,朝这边寻来,“我眼睛看不见,但耳朵好使,你在那里挺长时间了吧?都听到什么了?”不等他靠近,高扬猛地跳了出去。“高扬!”老袁和房鲲不约而同惊呼起来。“你们…你们当年都干了什么好事?他们都只考虑自己,我算是什么东西?……”高扬说不下去,转身从夹道里冲出去。
跑出木器厂那条小路,高扬在空无一人的街头徘徊,脑子里一片混沌,仿佛世界坍塌在面前,再没有什么可以相信。天边乌云翻滚,遮住了初升的太阳,一股寒气侵入肌肤,凉彻心扉;听不见鸟鸣,也没有蝉声。街景宛如隔着一层毛玻璃,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
“高扬,你冷静一下,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在一个巷口,房鲲冒出来,大概是抄近路过来的。“那你要我怎么想?我还能怎么想?周围全TM变态!…他们说的那些还不够龌龊?”高扬吼道。“高扬,老袁叔年纪大了,追不上你,你还是等等他吧,他会把一切告诉你的,还有那本日记,抽空看看,人性本来就善恶并存,虽然我们没有办法改变别人,但仍然可以接纳自己,做出更好的选择。”房鲲挡住高扬的去路,直到老袁赶过来方才离开。
看着老袁气喘吁吁虚弱的样子,高扬没有再跑。“我明天就回去!”他赌气说。老袁却置若罔闻,抓住他的手臂,朝街角的店铺走去,眼神中满是疲惫。那家店是出售干货的,门口有个少年正在逗弄一只小土狗。
“要下雨了,我们在你店里避避,雨过了就走。”老袁对少年说。高扬觉得好生奇怪,周遭的寒意居然是实实在在的,往常雷雨之前一向很闷热。少年找了件薄毯裹在身上,老袁也抱紧了胳膊。“妈,好冷啊!”少年回头对从楼上下来的妇人说。“弗知个,莫是要变天啰。”“妈,他两个要在店里歇。”少年指了指高扬和老袁。“歇吧!阴雨天留客。”那女人望了望外面的天色,爽快地答应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门外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许多晶亮的碎片砸在路面上,像是碎玻璃碴,又像是冰糖。“哇哦,下冰雹了!”少年奔到门口惊奇地喊道,小狗也起劲地狂吠起来。“细仔,千万莫出去哦,当心有大块的!”妇人在后面叮咛。“什么鬼天气!”高扬暗骂了一句,被这从天而降的飞花碎玉一激,他心头清亮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