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夏天
-01- 晦暗的日子
人这一生要走过许多日子,欢快的,阴郁的,它们就像天空中的云朵,有时洁白轻盈,有时却黑压压的一片,从远方的天际滚来,压在你的心头。
在我十八岁那年,那个太阳灼热,空气粘滞的夏天,我掉进那些翻滚的乌云,却没有人看见,所有呼喊均在滚滚雷声之中,化作了一声叹息。
那段日子,无疑是晦暗的。
也不知太阳跑到哪里去了,总把我扔在漏雨的屋檐。抬头远望,闪电炸裂天空,狂风撕扯垂柳的长发,行人勉强支撑着被风雨拍打的变形的雨伞,跋涉在路边。
——是的,我高考失利了。
高考成绩和二模差了许多,直接把我从线上扔回了线下。这真是一件糟糕的事情,至少在那个年纪,我可受伤不浅,回去翻翻空间,看看那时写下的日志就知道了。
《荒野生存》剧照我呆在家里,整日昏睡,偶尔出去转转,也都是山野之地。总之,我不想再和人接触了。
正巧的是,那时候我的身体也开始发飙。在肌肤之下,长了一个球状的东西,随着时间的纵容,它愈来愈大。
高三时,一周七天,六天半上课,也没时间去管它。因此等到众人锣鼓喧天,往来庆贺的时候,我倒有了空去处理这个顽疾。
-02- 排队路上
我小时候看病,常有熟人带着,不用挂号,直接去诊断室找医生。
那天是我第一次挂号看病,然后故事就比较精彩了。
早上五点多起来,顶着黝黑的天空去赶车,到省城已经七点多。草草买了豆浆和油条,边吃边排队去挂号。
好不容易挂上号,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就坐在大厅里等着叫号。从气喘吁吁到呼吸平稳,从翘首以盼到焦虑不安。时间从身旁拎着化验单的人影里走过,八点、九点、十二点,一点一滴把表针推向天空。
图片来自网络侵删突然,那些在我们后面的人都朝门口挤去,我一看形势不对,立马拿起包向人群冲去。
进去才发现,大夫已经下班了,被他们堵在门口一个个问询自己的病情。我本想插个话,但人多口杂,我怕大夫把别人的病情说在我身上,就悄悄退了出来。
下午好一些,不到一个小时我就进去了,不到三分钟我又出来了。结论和其他几所医院一样,剩下的就是做手术。
然而,等我们兴冲冲地跑过去,漫长的楼道里没有灯光,昏暗中藏着一排银白色的椅子,上面一位护士小姐姐正在睡觉,犹豫再三,我喊醒了她。
“大夫不在,到下周三了。”
说完她就又躺下了,顺便一翻身,把后背留给我。
-03- 手术台上
《大鱼》剧照我和我爸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来一趟不容易,待下去也没实际意义。等从那楼道里走出来,突然灵光一现,可以换个医院啊。
就又把刚才这手续来了一遍,不过陆军总院比这家985院校附属医院人少很多,两个小时后,我已经站在了手术室门口。
这时候,大夫说:
“你们确定是要做手术吧?确定的话过来把手术责任书签一下。”
我坐在椅子上,习惯性抬头问了一句,
“做吗?”
当时可能是我第一次做手术,心里还有点恐惧,所以才看见那个手术责任书有点发慌,不敢签。感觉好像签了就把自己命卖出去了。
我爸还没有回答,大夫却发话了。
“你别说,让他自己决定。”
语速很快,甚至有些生气的样子。
“他都十八岁的人了,你还给他做决定,那他以后咋办呢,永远靠你吗?”
大夫的一席话,回荡在空荡的屋子里久久不散,震的我脑子嗡嗡作响。
空气安静了片刻,有一阵风过来,吹得窗户咯吱作响,显然我和我爸两个人都震住了。我的目光在大夫的白大褂和我爸的身影间来回摇摆,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是我爸先反应过来,问道:
“你看,做吗?”
我当时惶恐之余,意外的竟有些激动。是啊,十几年了,我第一次被当作大人看待,心里还是蛮骄傲的。
我静心一想,我百里迢迢跑到这里,排了四五个小时的队,是为了什么?
我就是来看病的,到了最后关头怎么自己糊涂起来了。来就是为了做手术,怎么能不做?不做难道等下次再来吗?
“做!”我说。
接下来,我就声音大不了了,麻醉剂打上之后,我特担心它不起作用。
《切腹》剧照以前听说过,有人麻醉剂不起作用,疼的死去活来。我一想也是,动不动开膛破腹,那要是还没麻醉剂,天哪,不敢想下去了,好疼。
还好,我没那么惨,麻醉剂起作用了。
手术刀就像冰块儿一般清凉,轻轻滑过我的脸颊。听着剪刀“咔嚓、咔嚓”的声音,我竟有些享受的感觉。
不过那场景肯定不好看,因为大夫过一会儿就要擦一下即将滑入我衣领的血。
我躺在那里,什么都看不见。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
刀子割开表皮,两把镊子从两边分别揪住,把肉掀开,让剪刀像一条鱼一般在里面来回游走。
在咔嚓声以外,还有大夫给他的研究生说话的声音。
“你看,东西在这儿呢,看见了吗?”
“嗯嗯”那学生估计是在点头。
“这个你要小心,别把表皮割破了,要是割破了,就会感染,过几个月还会长出来的,看见没,这表皮很薄的,要小心。”
什么?过几个月还要长出来,我......,听到这里我心头一紧,脸部肌肉不自觉地抽了一下。
“放松点,别乱动。”大夫说道。
剪刀停了一下,我也重新吸了一口气,不敢再动。
过了会儿,又来了一把镊子来帮忙,中间那东西也被提了起来。我的肉被金属器具各种折腾,却感觉不到疼,这种感觉倒挺有趣的。
不一会儿,困意泛了上来。
等我醒来的时候,东西都收拾好了,没让我看到自己流了多少血,要是太多的话,我会心疼的。
我从手术台上翻身起来,去找自己的衣服。我爸问我咋样,我说凉飕飕的,像在吃冰激凌。
这时候,大夫拿了一个小瓶走了过来。
“这是割下来的东西,你要不要看一眼?”
不看白不看,好歹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就安静地点了点头。
瓶盖拧开,里面一块长条形的粉红色东东正在不知道什么液体里面浮着。我一看有点不适。就把目光移开了。
“那你要不要留着做个纪念?”大夫笑着说。
我赶紧摆了摆手,就想往门外走。
“谢谢大夫,大夫再见。”
临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我还在想,东西应该是圆的,他却给我割一长方形,岂不是白白割掉好多肉...
-04- 夏天之后
《阳光灿烂的日子》剧照那个夏天无比漫长,但时间无情,往事已忘却大半,只有这一天,历历在目,时常在心头滚动。
从医院出来,我治好了拖延许久的病,也意外收获了十八岁的礼物。
十八岁不意味着五颜六色的礼物、高耸入云的蛋糕和KTV里撕心裂肺的歌声。而是一个孩子真正的长大,开始被这个世界和自己当做一个独立的个体看待。
迈过青春的门槛,我们终于成年,终于不用再借身份证去上网,也不用事事都征询他人的意见。
但在随心所欲地飞翔之前,我们得先学会独自走好人生的每一步,并为它负责到底。
这就是我十八岁的夏天,一段漫长又短暂的时光。在那个炽热的季节里,我遭遇了人生的第一次失意,哭泣伤心之后,生活又掀开了新的篇章。
《阿甘正传》剧照我顶着周围人的目光,又走进了久违的校园,在熟悉的教室里,对着一群陌生的面孔继续读书。
忙碌的日子过得很快,在偶尔抬头看向窗外的片刻里,我也会想起从前的朋友和往事,不过日子毕竟是往前走的,人也该往前看,不是么?
文——师一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