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榻上的救赎

病榻上的救赎——前言

2019-01-06  本文已影响2人  孤独通行证

写孙恂是个缘分。

认识孙恂很久了,她就像一本我非常喜欢的书,常在手边,或床头,或桌上,或出门时带在包里,常常翻读,每读都有新的发现和感悟,掩卷后任由思绪蹁跹。

2014年2月18日17时37分,孙恂走了。我是第二天收到她的外甥女白伦发来的短信获知这一信息。没有悲伤,是意料中的事。她生病五十五年,享年七十四岁,最后的日子是在医院里度过的。但在她走后的几个月里,我像丢了一件重要东西似的,神不守舍。四处翻找,却并不知道要找的是什么,生活被捣腾得乱七八糟。不时怔怔发呆,像在思考什么,可心里却空落落的。一日惊觉,正是常伴手边的那本书不见了,里边多少精彩令我百读不厌啊。躲在陋室的一隅,一个人,静思书中内容,依然时时喟叹和感动。

知道孙恂的人多数都知道北京病残青年俱乐部,这是中国最早的残疾人民间组织。在中国残疾人联合会成立后,同时期的其他残疾人民间组织或归并到残联,或自动消亡,或名存实亡。唯有北京病残青年俱乐部一杆小旗依然立在中国广袤大地上,孙恂便是那面迎风飘扬的旗。我也就是在这一时期认识孙恂,并成为她忠实的粉丝。一定会有人对孙恂的坚持表示不屑,在红旗招展的中国大地上,一杆小旗能起什么作用?孙恂能做什么?做得了什么?但在远离北京的南方小城里的一个残疾人心目中,也就是在我的眼里,这杆独立的小旗令人心生敬意。如同中国登山运动员王富洲等一行人踏过千年冰雪,翻过万丈巉岩,骄傲地把鲜艳的五星红旗插上了地球之巅——珠穆朗玛峰;如同中国科考队乘“向阳红10号”考察船登陆乔治王岛,让中国国旗永远飘扬在南极洲大地上;如同杨利伟乘“神舟五号”在太空展示的联合国旗和中国五星红旗。

今天我们多少已经知道,民间组织的实质是它的自主性,虽然实际上多数民间组织自主性依然缺失。今天我们已经熟悉“权利”这个词,也经常会挂在嘴边,但可能还有许多人并不完全理解什么是权利,以及如何主张权利。而在三十多年前,孙恂就坚持北京病残青年俱乐部的自主性,并一直通过各种渠道,呼吁并主张残疾人的权利。我们已经习惯于服从权力太久了,对权力人称是,“那是,那是。”恭敬从命。

孙恂是何许人?

孙恂十九岁患重症肌无力,创办北京病残青年俱乐部时她已经四十岁出头,在病床上躺了二十余年,并且之后多数的时间也只是躺在床上。她没有成家,患病后靠母亲照料十七年,母亲去世后由哥哥姐姐照顾四年,为了不再依赖他人,她执意坚持独自生活。开始北京病残青年俱乐部工作时,她刚独自生活不满一年。孙恂没有经济来源,初期靠哥哥姐姐,独自生活后主要由政府救济,后来纳入城市低保。从孙恂的体能和经济状况看,都只能把她归入社会最底层中最弱的一群。

孙恂说她从小就爱哭。一个如水般的女性。水,无色无味,在方而法方,在圆而法圆;坚持不懈,因此能够滴水穿石;绵绵密密,微则无声,巨则汹涌;有滋养万物的德行,却不与万物矛盾、冲突。因此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这便是孙恂。这个至柔至弱者,具足水的品性,在坚持民间组织自主性和维护残疾人权利过程中,她几乎是本能地采取了非暴力不合作策略,始终与权力部门沟通、交涉,在原则问题上倔强不妥协,表现出的勇气令人叹服。

今天,民间组织已经有很大的施展空间,几个年轻人把“瓷娃娃”运作得有声有色,传至中国的冰桶挑战更让许多人认识了这个机构,并对他们,以及对残疾人民间组织刮目相看。“瓷娃娃”里有各种罕见病患者,其中也有肌无力患者,他们能够上大学,能够服务社会,也能够建立小家庭,有自己丰富的生活,是一群了不起的人。孙恂生活的年代没有这样的机会,她的家庭也不能够提供她这样的条件,她只是靠政府救济的最低生活保障金生活,但她却于无途中闯有途,也上大学,也服务社会,有丰富的生活,还建立了一个大家庭。

孙恂是理想主义者,她深信每个人都有存在的价值,价值的实现,凭的是自立互助。即便是重病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她都没有放弃这一信念。自立是根本,磐石般不可动摇。互助就是爱,爱是一个人活着的最高价值。理想不落实到行动,那只是空想。孙恂是行动中的人,爱就是对他人、对社会有用,就是行动。在她还只能终日卧床的时候,她就要求独自生活,把自己送进社会,致力于服务社会。在重症肌无力还没有有效康复手段的年代,她以自己为案例,不断自我探索实践,寻求康复途径,为了使自己对社会的作用能够更大一点。她创办北京病残青年俱乐部,主持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孙大姐信箱”,编辑残疾人故事丛书,翻译以及写作。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是她的努力方向,并一直都在努力。

孙恂这本书耐读还在于她在病榻上不断地探索救赎之路......

于是迫不及待地要写下孙恂,让更多有缘的人也能分享孙恂。

想到在宜昌的曾伟,立即给她电话,几乎一拍即合,她很快就飞到我的小屋。半个月的时间,我们总在谈孙恂,谈这本书。在我完成这本书最初的框架,计划去一趟北京,找孙恂的亲友以及残疾朋友们,进一步了解情况时,突然就接到北京的张烈打来的电话。我几乎有三年找不到她,给她电话也都不在服务区内或没有应答。我说是天意,冥冥中她获知我在写孙恂。于是我和曾伟一起住在张烈家,又是半个月,每天安排采访,交流,忙忙碌碌。那时张烈刚做完甲状腺囊肿手术,脖子上还包着纱布,说话激动时得赶紧用手护住,以防伤口破裂。一年后我写完成这本书的第一稿,邀请曾伟和张烈到我家修稿,我们在一起讨论,甚至争执,又是半个月的时间。没有她们俩,不可能有这本书。开始我认为这本书是我们三人的合作,应当署名三人。但我还是改变了,只署名我一人,因为文责自负。

非常感谢白伦,她同意我将孙恂的日记以及笔记、书信及照片等所有资料带回福州,并复制了孙恂电脑里的有关资料。孙恂完整地保留了她的日记,从1981年到2009年。笔记本里有她对肌无力康复的详细记录和一些文稿。这些资料是我写这本书的主要凭证。在北京期间,我和曾伟、张烈走访了孙恂的老同学和诸多亲友,他们给予这本书的写作以极大的鼓励和支持,是我完成这本书的写作动力。认识孙恂的人很多,孙恂的朋友很多,不可能一一走访是件遗憾的事,因此可以肯定,会漏写许多重要的事件。

人总会以各种方式离开这个世界,我和孙恂的朋友们以自己能够回忆起的孙恂的所有著成了这本书,一是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个世界她来过,二是等到将来我们再见的那一天,可以把她离开后的这段岁月讲给她听。孙大姐,See you again……这段话是张烈的女儿写来的,她从小就认识孙恂。写得真好,让我感动,录在此也表达了我的心意。

这本书采用第一人称,因为许多思想的交流就仿佛孙恂在世时,我与她通电话,我与她书信或电子邮件,我到北京,在她的小屋与她聊天,甚至感觉,她就在我的脑子里,我写的是她的思想和她要说的话。曾伟说是孙恂附体。我曾期盼孙恂进入我的梦,可惜一次也没有。但,写作时,确实一直感到是她要我这么写。我自认为,在这本书里,我已经尽力表达了孙恂想要表达的思想和内容。

今天是孙恂去世三周年纪念日,谨以此书表达对孙恂的追思。

2017年2月18日于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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