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愿—生日礼物
图自网络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淑琴，今天柔柔带我去全聚德了，你知道我嘴笨，不管煮了什么菜让我评价我都只会说好吃，也说不出其他词。你看，我给你也买了一只，到时候我也跟那个师傅一样，片鸭肉给你吃啊。
1.
暑假假期前一天，打包行李准备回家的蒋方柔正计划着做完自己的暑假作业后去哪里玩，爸爸妈妈来接她，在车上的一番话打乱了她的计划：“柔柔，我和你妈妈这一周单位都需要出差，爷爷过两天就生日了，我们俩可能赶不回来了。你替我们回老房子那边陪陪爷爷，给他好好过个生日。这几天爷爷给你做饭吃，我们也放心。”
蒋方柔有点不乐意地撇了撇嘴，从她开始有记忆以来，她就爱和奶奶在一起，奶奶是个爱笑、有趣、勤快的小老太太，她会做一手好菜，将家里收拾得窗明几净。茶余饭后她会和邻居们唠今天的菜价，唠昨晚的电视剧，唠儿孙们的家常。而爷爷则是个跟在她后面沉默寡言，满脸严肃的小老头，每次奶奶说着什么的时候，他总在一边默默地听着，从不出声。
小时候的每个暑假，蒋方柔总会闹着爸妈带自己去爷爷奶奶家，奶奶会搂着她坐在摇椅上，给她拿小玩具，给她拿零食，给她拿西瓜，做她喜欢吃的土豆牛腩和番茄鸡蛋，给她讲昨晚的电视上演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武松打大老虎。
而爷爷总是坐在一边，沉默地拿着自己的老人机摆弄着。有时候奶奶去厨房准备饭菜或是有事出去的时候，只剩下爷孙两人在客厅，除了电视和老人机里偶尔传来几声按键声，两人之间只剩沉默。因此，她总是不爱和爷爷单独待着。
她记得爷爷说得最多的词就是吃饭的时候，奶奶问爷爷，“你尝尝看，我特地看电视学的这道菜好吃吗？”爷爷一边吃着，一边不住点头“好吃，好吃！”。然后就没了下文。奶奶皱眉，有些好笑地看着扒拉着饭的爷爷：“你这老头，就不会多夸两句啊！”说罢眉眼带笑，又给爷爷夹了一筷子菜。
她曾经好奇地问过奶奶因为什么嫁给爷爷，奶奶眯着眼睛笑起来：“因为爷爷是个很温柔的人啊。”蒋方柔不理解，爷爷整天黑着脸，连话都没说几句，奶奶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他很温柔的。奶奶摸摸她的头，“等我们家柔柔长大了之后，就会知道了。”
蒋方柔马不停蹄地长大，而爷爷奶奶也在慢慢老去。奶奶去世了之后，原本爸妈想让爷爷搬过去和他们一起住的，可是爷爷推说自己还是习惯住在老房子里，家里的家具和摆设什么的也需要收拾收拾，家里不能没人住。
而蒋方柔的学业也日益加重，补习和做题占据着自己大量的时间。过年过节的时候爸妈会开车来把爷爷接到自己的家里过年，所以她已经很久没有到过爷爷家了，仔细算起来也已经有两年多了。
2.
假期第一天，行车途中下了点小雨。车到了车站之后，蒋方柔背着背包，拉着行李箱走在路上。路上有点积水，行李箱拖在地上，将地上的水溅到她的裤脚上，湿湿脏脏的，让她原本就不好的心情更加糟糕。
她皱着眉，不情不愿地走着。刚走到巷子口，远远就看到爷爷站在院门前，朝着她迎了上来，嘴角弯起了柔和的弧度，眼角的皱纹堆起来：“柔柔，来了。”说着接过她的行李箱。路上碰到了邻居，邻居寒暄：“老蒋，孙女放暑假了。”爷爷声音爽朗地答应着：“是啊，孙女来陪我过暑假呢！”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小老头，蒋方柔有点怔愣，这好像跟自己印象中的爷爷不太一样啊。
爷爷打开门，把蒋方柔让进屋子里，爷爷把箱子放在摇椅旁边，顺手就打开了空调。清凉的风吹过来，蒋方柔放下背包，坐在沙发上。许久没来了，她有点不自然地搓了搓腿。环视了一下房里，依旧是熟悉的陈设，屋子里的一切似是老旧了一些，但是爷爷把它们都收拾地整齐干净，阳台上晾着的衣服随着风轻轻摆动着。
爷爷起身去厨房，从冰箱里给她拿了只雪糕，蒋方柔接过来，看了看雪糕，再看了看爷爷，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爷爷语气里带着一丝丝局促：“我问的老板，他说现在小姑娘都喜欢吃这种雪糕，我就买了一些，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蒋方柔咬了一口雪糕，脆皮咔呲一声，甜甜凉凉的，融化在嘴里。暑气和原来预想的尴尬就这样一下都散开了许多。
从前每到夏天的时候，空调刚开了一会，爷爷总会说屋子里有了凉气就可以关了，奶奶总是佯怒：“你这个小气鬼！”然后跟蒋方柔说：“别管这个老头子，他就是假凶。”但那空调似乎就没有关过。可是爷爷那不苟言笑的样子让蒋方柔总有一丝忌惮，这回来的时候爸妈给她微信里转了钱，叮嘱爷爷想吃什么，喜欢什么就给他买，空调想开就开，让他老人家别总是想着省钱。
爷爷给她打开了电视机，然后看了看时间，站起来：“这也快到中午了，爷爷给你做饭去。”
蒋方柔忙站起来：“爷爷，我来帮你的忙。”
“好啊！”语调和缓轻柔，原以为爷爷会拒绝，没想到爷爷的欣然同意让蒋方柔意外，她跟在爷爷后面，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略显清瘦的背影，这小老头好像真的和以前变得不一样了。
祖孙两人在厨房里忙着，蒋方柔帮爷爷拿材料，帮他洗菜，爷爷切菜，煮菜，自己这么久没有见过爷爷，原来很少进厨房的爷爷对做菜已经很轻车熟路了。
两人在厨房里面忙了不大一会，爷爷已经做出了三菜一汤，招呼着她上桌吃饭。
蒋方柔坐在桌上，桌上摆着的是自己喜欢的西红柿鸡蛋和土豆牛腩，还有鱼香肉丝和一个苦瓜羹汤。爷爷给蒋方柔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她的碗里，自己这才端起饭碗，还念叨着：“你还没怎么吃过爷爷做的饭呢，你尝尝看，爷爷做的菜好不好吃？”
蒋方柔夹起来尝了尝，鼻子突然就有点发酸，真像，真像奶奶做的味道，她竟不知从前都不下厨房的爷爷做菜已经这么好吃了。
3.
晚上，爷爷坐在摇椅上，蒋方柔问爷爷：“爷爷，明天就是您生日了，您有什么生日愿望吗？”
爷爷摇着蒲扇，笑着摇头：“我都这一把年纪了，有什么愿望啊，我和你奶奶都一样，只希望你们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就好了。”
忽然，爷爷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走到里屋，拿过来一本相册。翻开，指着几张略有模糊的照片，语气中带着一点点局促“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翻看这本相册次数太多了，这几张照片前几日打开的时候，看起来模糊了很多。”南方的梅雨季节多雨潮湿，衣物不容易干，家里的物品有些都有点霉变，照片时间久远，自然容易变得模糊。
他不自觉地抚了抚照片上覆盖着的薄膜，语气略有期待，“你们年轻人比较懂，我听说有一些老照片修复，不知道像是这些照片可不可以修复起来？”
蒋方柔凑过去看了看，有几张照片几乎都模糊不清了，她皱了皱眉，但还是安慰爷爷：“我帮你去找那些专业大神问问，现在网络很发达的，用电脑扫描上去，就算不在这个地方都可以远程修复好的，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直接打印出来。”
爷爷神情里放松了一些，带着欣慰：“现在的科技真的很发达，就像你奶奶说的一样，从前的我就是太固执守旧了，什么都只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很多事情都没有带着她去尝试。”
翻看着相册，爷爷给蒋方柔一边指着模糊得只有他自己才认得出的几张照片，一边讲他的旧事，关于他自己，关于他和奶奶。
他说他们的第一张合照就是他们的结婚照，父母之命的年代，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媒人的牵线，那是个夏天，他刚从单位回来，一身汗，刚进门看到有些瘦小的她坐在桌旁，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他看到她的脸颊有些红，但是她的眼睛却那么亮。媒人让他们打招呼，她也不推脱，腼腆地笑了一下，叫了一声“哥哥好。”就是软软的一声招呼让他们走在了一起。
照结婚照的那天，十八岁的她和二十岁的他并肩坐在椅子上，都不自觉地红了脸颊。摄影师招呼着他们两个靠近一点，奶奶转头看了看他，却害羞地转过头，直到后面的新人开始催他们。于是他们有了生命中的第一张合照。他开玩笑说幸好那时候照片是黑白的，不然脸红成那样肯定得重拍。
婚后，奶奶依旧喊他哥哥，跟着太奶奶学习着操持家里的大小事宜，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扛起了这个家里的责任，和爷爷的内向不一样，她爱笑，热心肠，爱和邻居们唠嗑，会做一桌子好菜，邻居们都很喜欢她。
他指着另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说：“这张是有了你爸爸之后，我带着他们娘俩去寺庙祈福的照片，她穿着这件我出差给她带回来的红外套可真好看，她一直都舍不得穿，直到后来她说年纪大了，不适合穿了，也没穿过几回。”说着突然呢喃了一句“要是当年我多夸一夸她就好了，说不定她穿的时候能再欢喜一些。”
说着他又摩挲着另一张照片，“这一张是我带着她第一次去旅游的照片，她既开心又兴奋，去街上买了好多小零食，说怕我路上饿了。我记得去的前一天晚上，几乎都没有睡觉，一直在房间重复查看着行李，生怕忘带了什么。然后第二天在火车上面呼呼大睡，我还想着在路上跟她讲一些风土人情呢，结果……”爷爷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3.
爷爷站起身来，往电视柜走去，从电视柜下面拿来了一张报纸。走过来递给蒋方柔，踱步到摇椅边上，说：“明天我们去吃全聚德吧，就当给我过生日了。”蒋方柔接过报纸，上面是上个月在小城这边新开的全聚德的广告，这几年，小城迅速发展，很多大型的连锁店都开到了这里。
记得从前爸爸妈妈要带爷爷奶奶出去吃饭的时候，爷爷总是念叨着出去吃饭太浪费了。难得他开口说要出去吃饭。
爷爷在摇椅上摇着蒲扇：“我记得那年单位出差北京，可以带家属同行，那是你奶奶第一次要出远门，她兴奋了好久，准备了很多东西。我想着等我处理完手上的工作就能带着她去玩两天，从我告诉她要去北京的时候，她一直心心念念地说想去全聚德吃烤鸭。”
“结果第二天就接到单位的通知，要马上赶回来开会，我们带着她赶着去车站，我只匆匆带回了那边的单位给我捎上的糕点，回来也都分给了亲戚和孩子们，你奶奶自己就吃了一块状元饼。”说罢，爷爷微微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蒋方柔忙拿出手机，说自己去定个团购。晚上爷爷坐在摇椅上，也拿出新年时爸爸给新买的智能机，爷爷一边点着手机一边说：“其实这智能机还是挺好用的，不但能看电视，还能当收音机和照相机用，真的挺好的。”一边说着一边看向窗外的夜空：“早知道之前就给你奶奶买一部了，她就不用老在电视前掐着点听她喜欢的越剧了。”
月光下，蒋方柔看着爷爷的略微瘦削的侧脸和温柔的眼神。她想着也许爷爷不是真的喜欢智能机，而是怀念他想要分享智能手机的人吧。她突然有点明白了奶奶之前和自己说的话，爷爷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
4.
第二天，蒋方柔刚醒来，门外传来爷爷轻轻的敲门声：“柔柔，起床了吗？早餐准备好了。”蒋方柔应了一声，穿好衣服走出来，爷爷端着豆浆放在餐桌上，招呼着她吃饭.
今天爷爷穿了一件新的白衬衫，搭配着一件卡其色的西装裤，头发一丝不苟地往后梳，收拾地立整干净。
蒋方柔带着爷爷去了公园，逛了商场，还带着爷爷看了一场电影，蒋方柔发现爷爷每次都拿出手机来拍照。
晚上带着爷爷去到了全聚德，祖孙两人点了招牌烤鸭，爷爷因为血糖有点高，有很多甜点不能吃，可是他还是坚持点了一些招牌的糕点，用自己的手机拍了照片。一旁的服务员都夸这个小老头时尚前卫。
就餐结束的时候爷爷还问了服务员有没有可以外带的烤鸭，在得到了肯定答案后，爷爷多点了只带回家。
晚上洗完澡，蒋方柔去厨房接水喝，路过了爷爷的房间，房间门半掩着，台灯下，爷爷正摆弄着手机，桌上好像还放着带回来的的烤鸭，爷爷拿起来桌上放着的照片，摩挲着，声音轻轻地跟照片上的人说：“淑琴，柔柔放假来陪我了，今天我生日，她陪我去了公园，还去商场看了场电影，我们俩也去了新开的那家全聚德。”
说着就拿着手机，点出相册，一边划着一边对着面前的奶奶说：“你不知道吧，全聚德都开到咱们这里了，记得以前你在电视里看到烤鸭的时候总是念叨着还要去一次北京，我总想着等我们好好准备准备，有时间就带你去一趟北京的，结果等着等着，没想到你却生了病，对不起，我总是让你等！”
他深吸了口气，微微抬起脸，笑起来：“今天我去尝了尝那家的烤鸭了，味道真的很好吃，你知道我嘴笨，不管什么菜让我评价都只会说好吃，也说不出其他词。你看，我给你也买了一只，到时候我也跟那个师傅一样，片鸭肉给你吃啊。”
5.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爷爷拿着手机递过来给蒋方柔，“柔柔，你看，这几天手机老是提示内存满了，我不会清理。存起照片来感觉也有点慢，你可以帮我看看吗？”
蒋方柔接过来手机，打开了手机里面相册，发现爷爷的手机上的相册竟然存了满满的照片，有晴天的，雨天的，有窗边的兰花，也有路边的落叶。有他平常一起聊天说笑的好友，也有路边孩子嬉笑地玩耍的样子。当然最多的还是爷爷自己的照片，有些应该是让别人帮着拍的，有些是自拍的，照片里的爷爷无一不是笑着的。
爷爷显得有点局促：“这几年，我们这边有了好多变化，我也碰到了很多人，很多事情。我想啊，我嘴笨，光讲肯定不够生动的。如果照成照片存下来的话，我不管什么时候见到你奶奶的时候，就可以给她看看照片，多跟她讲讲我这些年遇到的事情了。”
翻着翻着照片，蒋方柔突然有了个想法，“爷爷，我知道该送什么生日礼物给你了！”
说干就干，蒋方柔将爷爷相册里的照片都导出到电脑里，帮着爷爷联系了网上修复老照片的大神，一周后，她将修复好的老照片，连同导出来的所有照片都打印了出来，做成了一本相册，每张照片都贴了个小贴纸，把知道日期的照片都统统标上了时间。
6.
将相册包装好，递给爷爷的时候，蒋方柔还特地调皮地调侃爷爷：“爷爷，有些特别的照片，日期就由您亲自来标上啦！”
爷爷戴上老花镜，打开相册，打开第一页，摩挲着已经修复好的照片，连连点头，“对！对！对！都修好了！这就是我们那时候照的照片，你看，你奶奶那时候真好看，她的眼睛可真亮啊！”又指着另一张照片：“你看，你看，就是这件红色外套，她穿上可真好看啊！”
他又指着另一张，“这就是我们去厦门时候的照片，我记得我们去的那几天下了好几次雨，幸好后来天气好了，我带着她在日光岩看了日落。”
翻着翻着，他指着好多路牌又说：“你奶奶啊，什么做得很棒，就是不怎么认路，之前一起出门，我都领着，她路牌还没都认全呢。”“还有这个，这些是她喜欢的越剧名家的唱片，我每找到一张都会拍一张照片，这么看原来已经存下来这么多了啊！”
“还有这张，还有这张……”像是小孩子一样兴奋的爷爷突然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略显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坐在摇椅上，脸上却依旧满是笑意：“柔柔，谢谢你，这是我最想要的生日礼物。我总想着，我照了那么多的照片放在手机里面，要是到时候给你奶奶看的时候手机没电了怎么办，现在啊，我不怕了，不怕了……”
爷爷说着捧着相册，往下一遍遍翻看，一边翻着一边口中喃喃念着：“这下好了，这下好了，到时候看到了她，我就可以给她看相册，给她好好讲讲这几年的事情了，我攒了这么多，应该够讲好久了。”
7.
蒋方柔抬眼看向窗外，阳光舒朗，风零星地缀在院外那个老树的枝头上，摇曳着碧绿的叶子，爷爷轻声呢喃中说起的老时光，缱绻而温吞，随着时间温柔地流逝。院里蔓延长起来的紫藤萝将他的爱和思念浅淡又绵长地传到了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