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痕，亦真亦幻（先锋主题）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你无法领会的只是时机未到，当你能够领悟的一刹那，便是缘份了。
亲爱的小花，我用十年时间寻求死的归宿，却在那一刻开始珍惜生的意义 --- 汪雨生
1.自杀计划
今年的清明，我把妻子小花和女儿南南的骨灰，也安放在莲花公墓。
小花和南南离开我已经11年了。在去年写的小说《深呼吸》中，我有详细的叙述。女儿上高二的那年，她去北京参加了国际化学竞赛，4月28日在返回青岛的途中火车脱轨，女儿不幸遇难，我和小花悲痛欲绝。
5月11 日也就是汶川地震的前一天，小花在女儿出事的铁路附近卧轨自杀。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鲜活的两个人，突然间都离我而去。
我的世界彻底崩塌，堪比第二天的汶川地震，犹如泥石流正在淹没我，一片狼籍又让人窒息，我痛不欲生。
可是，我要完成小花的遗言，她在遗书中说：“亲爱的老汪：我已经不久于人世了，知道是癌症晚期时我想到很快就要走了，我努力与病魔抗争是舍不得离开你和南南。可是我没想到这么快，南南就先我而去。我去那边照顾南南和咱的爹娘，你来照顾自己和我的二老。你要坚强，你能坚强！
最后一次求求你，答应我！再给你自己十年的时间……希望看到你有新的生活。答应我！如果十年后你还放不下我们，再来团聚也不迟。”
将近十年了，我始终放不下她娘俩。退休两月后，过了南南十周年的忌日，我登上开往四川的列车。我要去北川看望另外两个女儿，他们是我在震后的北川援建时，赞助的两个孤儿，卓马和德吉姐妹。我答应退休后去看望他们，小女儿德吉期待我这个家长，能参加她安排在五一节的婚礼。
在我的计划中，生前先要安顿好这两个女儿，5 月11日再到达自杀目的地，与妻女永远相聚，安息长眠。
可是，从见到这两个孩子开始，我的自杀计划就变成了另一场人生奇遇。
我的能力极其有限，既不足度他人也不足度自己，能给自己有个小小的交代，就是好好活着，这是我的宿命。之后，我感受了生的喜悦，也不得不承受更残酷的现实。人生无常，且行且珍惜……
2.渴望妈妈
四月大地回春，鲜花绽放。出游踏青，李蕾与田晨曦去了乐山，她想在出国前再去拜拜乐山大佛。
在乐山，人人敬佛，他们亲切地称大佛为“老爷子”。乐山市的建筑物最高的也就68米，要比大佛老爷子低3米，楼群也在诉说着对佛的敬仰谦让。乐山人相信：矮佛三分，也就近佛三分。
镇江之宝乐山大佛，屹立在大渡河、青衣江、岷江的合流之处，在这三江水流汇聚山下，水流湍急，波浪汹涌，惊涛拍案，据说当年，这里经常发生沉船事件。听老人们讲起，传说在凌云山上出家的僧人海通禅师，料定是江中有妖孽，他发愿要开凿佛像，欲以无边佛法，镇住江中妖怪。
海通禅师四处化缘，筹得资金，在唐玄宗开元初年开凿佛像。经过两代人的努力下，历时90多年大佛终于完工。令人惊奇的是，自从建了大佛之后，这个三江汇聚之处，再未发生过一起沉船事故，水流也平缓了。
李蕾从小就相信神奇的佛法，但田晨曦从建筑学的角度给出分析，他说一定是修建大佛的同时，改变了水流，这个结果应该属于治水工程所致。
乐山大佛神势肃穆，临江危坐，双手扶膝，普度众生。1200多年来，是乐山人祖祖辈辈敬仰神灵，出门远行的人都会来这时道别，求得平安归来。
乐山是田晨曦妈妈的老家，小时候放了暑假，妈妈孔羽屏会带着李蕾和晨曦回乐山。李蕾不喜欢老家北川，因为奶奶不喜欢她是个女孩子。她早就把自己当成乐山的娃儿，从晨曦太姥姥的口中，她爱上了乐山大佛，她默默地祈祷大佛显灵，帮她找到自己的妈妈。
她不记得自己的妈妈长什么样，爸爸李轶泉也从没主动提起过她。
3.她是个谜
李蕾喜欢田晨曦，晨曦一直很疼爱她，她的世界里，晨曦是最可依赖的人。晨曦18岁离开家去北京上大学，李蕾才11岁，那时起，她懵懂中觉得有些失落，见不到晨曦的日子她的心会很空洞。
三年后，女孩子出落得越发漂亮，身材高挑，五官精致。晚上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她会对未来充满幻想，做梦都是与晨曦相依相守，她也要考北京的大学，要和晨曦永远在一起。
他们的爸爸都是大学教授，从小他们就住在J大学的宿舍楼。她记事起晨曦已经上了小学，不上学时会带她玩儿，她就是晨曦的小跟庇虫。他们的爸爸都来自北川，还是亲戚。
两个爸爸总是一起做学术项目、搞科研，一起出差，一起喝茶、下棋。奶奶回老家时，她就住晨曦家，她就把羽屏表姑当妈妈。
可是她的妈妈呢？她问奶奶：“妈妈在哪里？”
奶奶没好气地说：“那狐狸精就是想攀高枝，早就跟人跑了”。奶奶让她去问你表姑夫田庆圆。有人说妈妈是田教授带过的研究生。我问表姑夫，他会说表姑羽屏就是你妈妈。
李蕾在奶奶的埋怨声中，隐约听到有什么教授性侵事件，又是什么与导师不清楚，还有说爸爸为了争取分房指标而成婚等等。李蕾只知道爸爸是李轶泉教授，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妈妈是谁？
奶奶多次数落儿子结婚太草率，结果是扔下个百天大的孩子，给他累赘。狐狸精妈妈出国走了，难怪奶奶常说她是小狐狸精。李蕾觉得爸爸那么优秀，温和又博学，一定是为了她才没有再结婚。
她上大学后曾劝爸爸找个伴儿，爸爸说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还好，有表姑夫他俩像好朋友一样形影不离。
4.情归何处
李蕾学医是从小就有的志向，她要通过医学解开她谜一样的出身，她要找到妈妈。在李蕾去北京上大学的那年冬天，奶奶去世了。晨曦研究生毕业回到成都，在J大学工作4 年后被公派去美国，攻读交通运输与物流工程博士。据说同去的还有羽屏的学生冯颖，是去美国读心理学博士，冯颖读的的学校，还是晨曦在美国的舅舅帮忙办理的。
田庆圆对李蕾像亲生女儿一样，可就是死活不让她与晨曦在一起。还有羽屏妈妈，明知她与晨曦相爱，还是给儿子介绍了自已的学生冯颖。所有人都反对她与晨曦在一起，爱她的人们为什么故意拆散他俩呢？
大三的那年，爸爸生病住院，李蕾就想做个亲子鉴定，结果却令她大为惊讶。养育了她二十多年的父亲，居然不是亲生的。她偷偷地告诉了晨曦，晨曦似乎明白了什么真相。三年前，李蕾在美国读研的时候，晨曦通知她，准备和冯颖结婚了。
李蕾无法接受这样的残酷，一堵气直接考了博士，三年没有回国。去年的5月份，田庆圆在酒后突发脑梗，手术后一个周，还是离世了。晨曦在给李蕾电话的时候泣不成声，他说：“爸爸他走了，太突然了。弥留之际还一直念叨你。”全家人都希望李蕾早日学成，归来发展。
当时李蕾正在博士论文答辩，她含泪对自己说：“我不想回国了，我准备在美国发展。”
17岁时李蕾说：“晨曦，世界上最好的等待是来日可期，我曾经站在原地倒数时光，期待十年后与你相遇相守。”而十年后的今天，你已经不属于我。27岁的李蕾反复听着一首歌《白天不懂夜的黑》，在异国他乡抱着晨曦的相片，哭得她肝肠寸断。
出国前，李轶泉告诉她，有困难就去找他的学生帮忙，张丰定居在美国多年了。李蕾十岁的时候见过张丰，她喜欢那个北方的叔叔，高大英俊，她听说张丰是从国外回来探亲的，当时她就想跟张丰出国去找妈妈，被奶奶发现了还数落一番。
今年她博士毕业了，选择工作期间，她终于想到了请张丰帮忙推荐。而后，揭开自己的出身之谜，张丰提供给她一些妈妈的资料，她并不是田庆圆的孩子。三月份，李蕾飞回了成都。这时，冯颖正在住院待产期。
5.奇怪泪痕
田晨曦想起去年四月，退休后的父亲还在参与几个项目，时间却自由了许多。周日，他回来看父母，晚饭后，父亲叫他来书房坐坐。自从他结婚后，吃完饭不是加班就是匆忙回自己的家，父子俩难得有这样轻闲的聊天时间。
田庆圆告诉儿子，他曾读到一首《郊居即兴》，正是他退休后的喜欢的生活：
“最爱郊居四月初，庭前橘发两三株。
风吹南亩秧波绿，时有蛙声到小庐”。
父亲说起阻止儿子与李蕾相爱时，欲言又止。晨曦看到父亲的迷乱和慌张，也许他们不该再提这个话题，父亲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而今，父亲已安息在莲花公墓，再也听不到老家的蛙声四起。
悲伤袭来，如一阵凉风穿透他的心，不禁潸然泪下。晨曦一度以为他与李蕾可能是兄妹，而事实上，他的亲生父亲另有其人。
他记得父亲临终前一颗泪珠慢慢地滚下脸颊，那道深深的泪痕，成为了永恒。晨曦和妈妈羽屏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无法把泪痕清洗掉。晨曦想起在乐山的太姥姥，曾经讲过大佛的泪痕是对人间的遗憾。父亲他对人生有遗憾，他是对李蕾的歉意吗？
田庆圆离世快一年了，李蕾才答应回国探亲了，她带着自己是谁的疑问，继续寻找妈妈。她与晨曦心里都明白了，他们不是兄妹，却彼此不做解释。在清明节她随晨曦先去扫墓，他俩泪流满面，都在默默地告诉田庆圆，他俩不是兄妹，他们本来可以成为相亲相爱的夫妻，他们的宿命不在彼此，却相爱不变。
扫墓归来，田晨曦干净的脸颊上，多出一道擦不掉的泪痕。在他照镜子的时候，时隐时现。田晨曦使劲地揉搓着脸颊的皮肤，他的洗面奶根本洗不掉泪痕。李蕾说她的眼部卸装液好用，晚上，李蕾将眼部卸装液递给了晨曦，仍然无济于事。
6.妻子冯颖
女孩子们上眼妆真是费心，晚上卸装又那么费劲，卸不干净吧眼部黑色素沉着，会变成熊猫眼，卸装过度又会损伤眼部皮肤，容易得脂肪粒。
每次看到冯颖梳妆台上的一排瓶罐，个个精致得像贵妇，整齐得像一个家族，品牌的标签和设计都那么和谐，价格都不斐，连瓶盖都那么讲究。他总会感叹，高知的精致女人就像高档护肤品，内外兼修啊！
晨曦今年35岁，才貌双全，气宇轩昂。国外读博士时，在冯颖的影响下开始护肤，又喜欢健身，他看上去也就30岁模样。回国后，他继续任职J大授课，并在研究生院做导师。
冯颖也回到母校S大学任职，她与晨曦结婚后，新房在S大的高层，和婆婆住一个单元都好照应。生孩子前一个月，冯颖的父母也过来照顾她。有时晨曦加班，自己就住在J大的那套房了，尤其是李蕾回国以后，他俩更是心照不宣。
冯颖是孔羽屏带的研究生，共同语言蛮多的，婆媳关系相处很好。四月份冯颖生下儿子才刚满月，从月子中心回来，还雇有月嫂侍候。双方父母也轮流过来帮忙，晨曦很省心，白天回来看看儿子，晚上干脆住在J大的宿舍了。
羽屏有两个得意的弟子，一个是冯颖，另一个叫卓马，卓马是在职研究生，毕业后回到了老家北川，做震后灾区少年儿童的心理疏导。卓马的实战经验多，毕业课题曾获得了全国优秀论文奖，卓马经常和羽屏老师探讨咨询难题。所以，去年5月，孔羽屏又遇见了汪雨生。
7.多年以前
世界上还有一种等待，是来日无期，你曾经站在这里细数时光，不知多少年后与我相遇，与你相守，我宁愿重新设计未来的生活。
我是汪雨生，去年五一，我在北川探望十年前相识的两个女儿：卓马和德吉。汶川地震中，他们的父母被泥石流冲走了，双双遇难。同年，我在痛失去妻女之后，来北川援助震后重建，卓马是S大的学生，当时实习在现场做灾后心理疏导。
她的妹妹德吉在上高二，两姐妹让我怜爱，我仿佛看到南南父爱顿生，与姐妹俩的缘分就此开始了。我定期给他俩生活费用，十年来，我们情同父女。五一节，德吉也在我这个家长的见证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卓马看出了我在交待后事，看穿了我在有计划地实施自杀行动。她请教了导师孔羽屏，如何疏导我认知生的意义。5月3日，卓马和新婚的德吉夫妇，非要带着我到成都走走。其实是卓马悄悄安排了为我做一次心理疏导，见面后我原明白，原来，卓马敬仰的导师是孔羽屏。
我与孔羽屏是曾经深爱的初恋，我们因J大学而结缘。搁置了多年的感情被一件件剥离出来，还连带出许多意外的枝节。
文革后恢复了高考，考生的年龄大多在16到30岁之间。我们78 年入校，在J大这所理工科重点大学相遇，20岁的我身高体壮，相貌英俊，来自东北小镇。田庆圆、李轶泉他俩来自四川本地，一高一矮，文弱白净，尤其是李轶泉，在我面前像个“小女生”一样矫情，我们管他叫李小妹。大学四年，我们一个宿舍，不分彼此。
我们的桥隧专业女生稀有，三个男生经常去S大，在女生如云的地方参加活动。李轶泉带我们去他表舅家，结识了他的表妹孔羽屏，18岁的她与我们同届，在S大读教育心理学。庆圆和我都喜欢她，一有空就催促轶泉，我们去约羽屏一起玩儿。
1982年乐山大佛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在毕业前的那个五一，我们仨缠着羽屏带我们回到了她的老家乐山，一起去参观了乐山大佛。神奇的佛像，有太多的传说，我们好奇又敬仰。
羽屏的奶奶给我们讲了大佛的显灵的传说：
1962年，连续四年的大饥荒，惨死很多人，饿殍岷山，大佛不忍看这人间的悲剧，痛苦地曾闭上眼睛，默然泪零。
1963年，灾情继续民尸遍地，大佛无力拯救苍生，再次闭眼默默流泪，泪痕很深。
1976年，新中国的三元首毛泽东、朱德、周恩来俱陨，加上唐山大地震死伤数十万，大佛也怨天不仁，面含愠色，泪痕斑驳。
8.同生共命
我们在大佛前许下心愿，要一辈子互相爱护。那天晚上，我们留宿在羽屏的奶奶家，三个男生挤在地铺上，规划着自己的未来。田庆圆突然发表了感慨，他说退休后就选择这样安静生活。我们都笑他，你想得也太远了吧？
奶奶相信注定的命运，她问了我们的生辰。她后来告诉羽屏说：你和那两个高个子男孩应该是一家人。本来她的亲戚是李轶泉表哥，我们哈哈大笑，说李小妹才是羽屏家的外人。说来也真是巧，我和庆圆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而且姓名的笔划都是20划（名字笔划是李小妹喜欢的算命法）。
当我们为爱情疯狂时，我从心底里认为是前世今生已定，我从东北跑到西南，跨越了一个中国去读书，只是为了遇见生命中那些最重要的人。此生，永远记载着乐山大佛前我们青春的模样。
喜欢羽屏，我与田庆圆从来没有过正面的冲突，可是我们暗地里有过较劲。羽屏会选择谁呢？李轶泉仿佛对追女孩这事从不感兴趣，他更注重钻研学习，计划考研深造。他的规划也打动了庆圆，他俩一起继续学业。而我就是想早日挣钱，天南地北地去闯一闯，然后用自己的能力给羽屏更好的生活。
毕业后，庆圆和李小妹俩继续读研并留校工作。羽屏的父母在S大工作，羽屏也选择了继续读研，父母希望女儿留在身边工作。而我进入铁路工程局，开启了流动性的工作生活。
说起我和庆圆的相似遭遇，也很蹊跷。2008年，我失去妻子女儿的第二天，汶川地震中，庆圆在北川的母亲和妹妹也遇难了。这是去年我们再聚首时才知道的，我俩的命运同样多舛。
9.情定你我
1984 年羽屏研究生毕业，父母安排她留校工作。当年，庆圆与轶泉也留校了，他们都在成都可以见面，羽屏在书信中都会告诉我。虽然我们谁也没挑明关系，我们似乎在默认着：等羽屏她做选择的决定。
我的工作在铁路部门，流动单位，居无定所。庆圆和轶泉在大学里，是年轻有为的老师，如果结婚学校会优先给分配住房。羽屏多次提到她的父母，让她找个大学老师，以后的生活好照应。
那一年，羽屏的弟弟出国深造，她的父母更希望她留在身边。我给不了她他稳定的生活，我决定退出这场恋爱，甚至鼓励庆圆去好好爱她。
羽屏研究毕业的那个夏天，她突然来到青岛看我，谁也没告诉。她说自己已经做出选择，她把自己的身心都交给了我。
大约陷入恋爱中的人，最能够最深切体会情感的激荡，有紧张、有忐忑、有甜蜜，还有羞涩……时间可能短暂，心却仿佛走遍了万水千山，对生命的体验，也因此变得丰富多彩。
我们沉静在幸福之中，恨不得永远定格在深情相拥的时刻，羽屏欢愉得乐不思蜀。庆圆的一个电话打到了我们单位的总机，那个时候电话很少，要专用的总机转到各个分机号，那时的话务员还是个不错的职业，而今话务员早已被网络数据代替。
庆圆心急火撩地说：“雨生，我们正在医院”。我说:“出什么事了？”“羽屏和同学出去旅游了，也不知现在去了哪里了”？我把能想到的同学都联系一下，她的父亲出车祸了，正在抢救中……”
我们正在胶济线的铁路工程抢工期，羽屏不让我陪她回去，她急匆匆地返回成都，她的父亲也已经转危为安，此后腿脚却不再灵便了。是庆圆和轶泉白天黑夜地陪她照顾老人，老人再也的离不开儿女的照应了。 我写了几封信，羽屏都没有回复。
10.各自安好
一个多月后，羽屏来了封信，她告诉我，她要和庆圆结婚了，这也是双方父母的意思。他们正赶上庆圆学院的新政策，第一批年轻老师可以申请分到新房。
这个消息如雷雨交加的霹雳，将我打翻在失恋的绝望中。我发过电报给李小妹，他说是真的，他表舅妈还去J大看过房子户型。
我明白，爱她就是尊重她的选择，我放手了却天天醉得不醒人事，喝到了胃穿孔。在我住医院期间，我寄去了贺礼和祝福信，给李小妹让他转交庆圆，我没有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庆圆回了信，他说：“雨生，我知道羽屏更爱你，可是…我会给她稳定的生活。你多保重啊！”
我说：“兄弟，你赢了！好好照顾她一辈子吧。”那一年秋天，交大选送庆圆和轶泉去了同济大学读博士，培养他们学成归来就去研究生院工作。半年后，庆圆和轶泉又被派往坦赞援外实习一年。回国时，田晨曦快一岁了。
当年28岁的我，也被父母催婚。追求我多年的小花。在我30岁的时候，嫁给了我。我们旅行结婚没有请客，羽屏和庆圆、李小妹给我寄来礼物，还有小晨曦可爱的照片。
自成家后我们只求各自安好，我的单位经常流动，书信来往也就慢慢中断了。
再见到羽屏，已经是34年之后了，我们忽然回到了那次别离的时刻，相对无言心里只有泪千行。“一个人只能成为众人，而不能成为他自己；我终究还是成不了自己。”
博尔赫斯说过，希望与恐惧似乎也同样的虚幻，因为它们总是指向未来的事件，也许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件，可是我们总是提前就细致入微地思考和感受它。
11.难得相逢
去年的5月3日晚上，我们四个人又聚在了一起。在李轶泉的家里，举杯相对回忆着校园往事， 我们感叹：“天若有情天亦老”。羽屏每晚都去陪她的母亲，晨曦9点多就接走妈妈，并送回了姥姥家。
留下我们仨越喝话越多，从孩子谈到房子。李轶泉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提起了假结婚争取分房指标，还多赚了一个女儿，他的脸上却挂着泪珠。
庆圆清晰地记得，他和轶泉合作一个项目，他带的研究生尤晶，李轶泉带着张丰。那个项目成功后，李轶泉推荐张丰出国深造读博士。对了，张丰也是来自东北，身材相貌与雨生神似。
在欢送张丰的那个晚上，李轶泉也喝了点酒，羡慕庆圆就要分大房子了，他个单身也没这个机会。
庆圆就说：“你结婚啊，我们应该是一个级别的待遇。哪怕你找个人假结婚，分了房子再说。”
本是个玩笑话，爱喝酒的庆圆那天喝醉了，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光着身子，他的学生尤晶坐在床头抹眼泪。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做了什么？他是有家室的人，怎么办？尤晶愿意与李轶泉假结婚，条件是一年后离婚，送她去出国深造。
李轶泉居然答应了，很快办理了结婚登记手续，李小妹的大三居室也将唾手可得。然而，两个月后，尤晶告诉田庆圆，她怀孕了。庆圆找轶泉商量怎么办？轶泉却想要这个孩子，他说，有房子有孩子才是家，母亲就不会总说他不孝无后了。
于时，他们说好帮尤晶办理出国手续，尤晶生下李蕾百天后，她出国走了。
而后，李轶泉接来老妈带孩子，老太太想要的是孙子，她重男轻女，李轶泉却不想再结婚了。轶泉和庆圆在J大宿舍里住上下楼，表妹羽屏也经常帮他照顾李蕾。
12.非同关系
李轶泉很享受汪雨生叫他李小妹，他喜欢汪雨生，就像后来喜欢他的学生张丰一样。然而，陪伴他大半生的却是田庆圆。工作搭档，生活“伴侣”。
田庆圆是双性恋，有家也有李小妹。在尤晶发现他们的关系时，他们都已经34岁，轶泉仍然未婚。羽屏也觉得表哥轶泉行为习惯不像个男子汉，却没有在意去深究。她以为是尤晶的出走让表哥对婚姻失望了，庆圆经常陪着表哥她也不多去想。
李轶泉比庆圆大两岁，退休后仍然返聘在学校，带博士生做项目研究。李蕾要接他出国，他拒绝了。
张丰十年前回国时，告诉李教授尤晶在英国发展得很好，已经再婚，尤晶希望张丰征求李教授意见，同意让李蕾去英国读书。李轶泉说不可能，我就这么一个女儿，现在和奶奶做伴儿呢。至于长大了孩子想出国，由女儿自己决定。
当时张丰才35岁，在美国一家研究院工作，也未成家。张丰和尤晶在读研期间就在恋爱，他出国后，只等尤晶，谁知后来尤晶却嫁给了一个英国人。
张丰最后娶了个美国姑娘，他与李教授来往也就少了。
酒逢故人不知醉，他们仨喝得都东倒西歪了，轶泉还在念叨雨生不够意思，几十年不回来看他们，而庆圆已经爬桌子上好久不知声了。晨曦敲门进来时，喊了几声老爸，没有回应。他走进桌前扶庆圆，发现爸爸已经晕过去了，脸色铁青，他快速叫了120。
田庆圆脑梗了，急救手术一周后，他还是离开了人世。
13.珍惜生命
在医院抢救田庆圆的过程中，汪雨生思考着自己生与死的抉择。十年未改的求死心结，在庆圆离世的那一刻，他求生的愿望瞬间占据了上峰。羽屏哭晕的一刹那，他知道自己还有保护这个女人的冲动。
雨生取消了自杀的念头，留在成都陪伴羽屏。天作弄人，在他设计离去的日子里，是田庆圆遗憾地走了。
一个月后发现冯颖怀孕了，羽屏才缓过点神来，稳定了情绪。雨生与她再次相遇的宿命，使他们开始重新设计未来。半年以后，他们已经习惯了彼此相伴。雨生似乎在第二次生命中醒悟：活着真好！他问羽屏，当年我们那么相爱，你为什么会弃我而闪电式结婚？
羽屏的回答平静而坚定，她说：“因为我发现自己怀孕了”。雨生哑然不知所语。
“爸爸脱离危险后，我还在争取与你在一起的机会，试想过N种办法。”羽屏说，“爸爸出院的那天，我忽然一阵眩晕，恶心想吐……”
几周后，我去尿检，证实了结果。这一个月多庆圆和轶泉忙前忙后，父母都看在眼里，庆圆一直在追求我，而且只要结婚，庆圆就能申请年轻老师的第一批新房。
羽屏满含深情的眼里掠过丝丝的遗憾，“我对不起田庆圆，他从来没有质疑过关于孩子的问题”，稍作停顿，她说，“你结婚的时候，我在回礼中夹去了晨曦的照片”。
我现在才明白，羽屏曾暗示过我，田晨曦是我的孩子。他们帮我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儿子，我和羽屏、庆圆原来是这样的一家人。
14. 戒酒能活
晨曦怀疑自己的出生，是在田庆圆住院的时候。父母都是O型血，他为什么会是B型血呢？半年后，他看到汪叔叔与妈妈的默契，他对比自己与汪叔叔的样貌，他不敢确定这是真的，他想从血型入手。
一天傍晚，妈妈和冯颖去看宝宝的衣服。他问雨生：“汪叔叔是什么血型？”
“B型，你要给我做性格分析吗？”
“嗯嗯，咱俩血型一样”，晨曦又说，“汪叔叔和妈妈曾是恋人吗？”
汪雨生紧张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敢正视儿子。他考虑过：到底要如何告诉晨曦真相？
晨曦的淡定让他害怕，而晨曦耸耸肩，好像告诉他事情就是这样了！
今年三月底，自从李蕾回国后，晨曦就大胆放手与李蕾相处，出双入对似乎在续前缘，在圆旧梦。他们依然相爱，直到灵与肉相互交融。他们都已确认根本没有血缘关系，李蕾回国前，张丰告诉她，你是妈妈尤晶与相爱男友的孩子。十年前，你妈妈让我带走你的头发，亲子鉴定过。
晨曦做了个奇怪的梦，最清楚的一句话就是田庆圆对他说“戒酒能活”。他爸爸生前是贪酒的，而他不是。
羽屏也做了个梦，在老家乐山上下来一个道人，端着酒壶，在她头上敲了一下，顿时起了个大包，道士扬长而去，嘴里念念有词：头上有包，不可喝酒。
她和雨生说了梦境，雨生还劝他，可能是快到清明了，我们给庆圆多带点酒去扫墓。
15. 命中有你
很多年轻人觉得生活是遥遥无期的，太远了。那知一下子你就看到生活尽头了，死亡就在跟前，他却不知下一个是谁的劫？
五一节后晨曦一直咳嗽，吃了一周头孢抗生素消炎，身体稍有好转。他准备回家看看儿子，这时电话响起，李蕾约他到在云端西餐厅，已经订好了位置。李蕾说，有好消息要亲口告诉他。他只好告诉冯颖，明天回去看孩子。
在云端西餐厅环境优美，临窗一览成都的夜景。高脚酒杯，红酒交映，灯光暧昧，不失高贵又多了些浪漫的情调。他俩相视而笑，举杯共饮，随乐而舞。李蕾轻轻靠在晨曦的肩头，幸福地慢慢吐出四个字：“我怀孕了”。
晨曦顿时从迷离中惊醒，一身冷汗。“宝贝，这种玩笑不可以乱开。我们一直在采取措施，你别吓我！”
李蕾撒着娇继续柔声细语：“孩子是天使，上帝给我们的礼物。更是我俩十年磨难爱情的结晶。”
“……”晨曦不知从何说起。他抽身回到座椅上，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李蕾心意已决，她要和自己所爱的人有个孩子，她不要像妈妈不负责任，她愿意自己陪孩子慢慢长大。
“求你了，李蕾，打掉好吗？我的儿子才不满两月”，晨曦又喝了一杯酒，“你说好不干涉我的家庭。”
“我不干涉你，我只要我们的孩子。”李蕾满脸是泪，“看到孩子，我就好像拥有了你。”
他俩又拥抱在一起……
红酒一杯又一杯，彼此擦试着对方的泪水。他们相依在沙发里，不知过了几个小时。晨曦开始呼吸急促，李蕾一按脉，跳到快200下，是酒精中毒吗？她呼叫了120，这时已是午夜……
晨曦已经神志不清，李蕾大喊：“你吃了什么？”。晨曦的脉搏在减慢，他断断续续地说出：“头孢”。
李蕾更慌了，这是所谓的双硫仑样反应。头孢类抗菌素中含有的甲基硫代四唑基团，可抑制乙醛脱氢酶活性，使成乙醛无法降解，造成乙醛中毒的现象。从而引起面红耳赤、心率快、血压低等表现，呼吸抑制、心肌梗死、急性心衰、惊厥及死亡。
李蕾，医学博士，此刻在西餐厅束手无策，她像是看到了死亡，晕过去了……
16. 月亮的盈缺
雨生与羽屏晚上没等到儿子回来，他们10点多就睡了，准备明天早点去看孙子。他们睡得很沉，梦见儿子抱着孙子冲他们笑，第一次喊雨生爸爸。然后羽屏抱着孙子，晨曦却朝他们挥挥手说了声：多珍重！
四点醒来，互说梦境，真奇怪了，他俩居然做了同样的梦，他俩以为是聊天的意境，也许是半睡半醒时聊天的画面。
当冯颖被宝宝尖利的哭声吵醒时，发现姥姥没有睡在外孙的身旁。她抱起孩子时，母亲已经来到面前。她奇怪了妈妈明明睡在一起，为什么又去了客房。妈妈说是晨曦回来说要睡这里陪陪你和孩子，我还说他半夜三更的才回家。
妈妈说：“好像是三点多，当时我迷糊得狠，过去一倒头就又睡着了。对呀！晨曦呢？”这时，孩子又是哇地一声大哭不止，那哭声是从来没有的撕心裂肺……
冯颖的手机上有一条信息：带好孩子。对不起！我先去了。时间在凌辰四点，头相处却是一片空白。
李蕾也是被救护车送到医院的，她醒来时已是四点多。我的手机上，也有一条与冯颖同样的信息。急救室的门打开了，她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李蕾坐在美国的公寓里，张丰打过电话她没有接。她的手机正播放着那首歌《白天不懂夜的黑》：
我们之间没有延伸的关系
没有相互占有的权利
只在黎明混着夜色时
才有浅浅重叠的片刻
白天和黑夜
只交替没交换
无法想像对方的世界
我们仍坚持各自等在原地
把彼此站成两个世界
你永远不懂我伤悲
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像永恒燃烧的太阳
不懂那月亮的盈缺
……
姊妹篇：《深呼吸》（自杀主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