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收徒(下)
旅游区白天的热闹和喧哗,此刻月朗星稀,曾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现在却在凉亭竹林旁,闲坐私聊,大疙瘩陪着我静静的坐在一个池边的凉亭上,我望着对面山坡上的月亮,呆呆的沉默,学易太不容易了。大疙瘩或许感受到我的变化,虽然他看不到,月夜下的景色,虽然我们二个同在一亭,但对于他来说,并不重要,因为他看不到...
大疙瘩发话了,问我为什么学这个,那一刻让我许久不能平静。
如果最早是好奇,好奇之后,转变成了兴趣,那么05年的那场大灾是我一生学易的转折点,当我看到父亲从煤窑回来骨折后红肿的腿,当时哭了,从那时就发誓要学好预测学,因为我的命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一直被易玩弄于股掌之上,大喜大悲总有点让人受不了,就在你信心低迷的时候,总有不期然的神验让你精神为之一震,总是在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神验时期,让你跌倒在地,输的一败涂地,有的求测人总会让你莫名的感动,让你发现预测原来是助人为乐,原来是那么高尚的学问,而有的求测人,总会带着有色眼镜,带着点鄙夷的神色,好是学预测便成了不可救药的可怜虫,此刻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我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今夜索性就把压抑许久的东西,告诉他,但我自己知道,我并没有放弃易,因为那是我的图腾,而大疙瘩,刚刚涉足到这个区域,对于他来说,就我过来人的体会,相当不容易。
大疙瘩听完我的诉说,沉默了许久,我感受到了一种心的交流,他在认真听我的过去。
他告诉了我,他的八字。 丙辰 壬辰 甲午 丙寅 这个是我这辈子第一个盲人八字的素材,我牢牢的记在心里,不单单是一个素材,更重要的是,它让我明白了,大疙瘩一生的“黑匣子”让我认识到了一个从不妥协的人。
我静静的听着他的诉说。
从出生3个月起,他发了高烧,农家孩子,尽管父母四处求医,终因医疗水平太落后,而没有保全他的眼睛,而他的记忆开始,始终是一片漆黑,五光十色的世界,对于他只是单调的一种黑色,当同邻人都在学堂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家中沉默,渐渐从小块头变成了大个子,心思也一天一天多了起来,10多岁为了将来的生计,他父亲翻了几座大山,买了一条蛇皮,为他整个一个像样的二胡,就这样他的学艺生涯开始了,很吃苦,很努力的学,而到06年的时候,哪怕是一个树叶子,在它嘴里都有特定的旋律,哪怕是一个桌面,在他手指敲打的节奏中,变成一种音符,那是一种境界,一个女孩子,从小青梅竹马,但当两人情意绵绵的时候,女方父母棒打鸳鸯---女友嫁人了,新郎不是他。
曾经很要强,他是我至今为止,见过的一位唯一不拿手杖探路的盲人,我也明白了他为什么这样,因为他像证明给别人看,盲人也可以不用手杖,曾经有过一位QQ号叫哲学家朋友说过我,于其说我自尊心强,不如说我太过自卑,其实就是极度自卑所以才会极度自尊,那种感受不是别人所能替代的,而我能理解到大疙瘩的心境有多苦。
女友的别离,深深的打击到了大疙瘩的内心,而他在万念俱灰的时候,像到了自杀,一个人静悄悄的走,他把自己反锁在了家中,抚摸着曾经陪伴他无数岁月的收音机,那一刻里面正好是一个电台女播音主持的节目,内容也是主持人对一个自杀未遂人的谈话,《死都不怕,你还有什么可怕的》,那一刻他楞在了当场,多年的抑郁一扫而空,死都不怕,你还有什么可怕的,一直在他心中回荡,就这样他走出了黯淡的阴影,一直坚定的活着,而其发誓要比别人更好的活着,而婚后的女友对他念念不忘,曾经几度找过他,如果他愿意,就答应他,一起浪迹天涯,但是他拒绝了,因为他告诉我,人不仅仅为了自己活着,他们固然可以一去不复返,但女友的家人,他的家人,又当放于何地?终于我发现这个坚强的男人,也有绕指柔情,那种爱不是自私的爱。
1997年,当时的旅游区---重度沟,依旧是一片林深不知处的岁月,没有像样的公路,靠翻山越岭来到镇山,往往要半天多的时间,很穷很穷,没有路的山村,和一个没有眼睛的盲人一样,有着太多的不方便,而志气高远的大疙瘩,一心要到外面的世界里接受风雨洗礼,家里没有钱,他托人贷款,当时贷款贷了100元,或许大家会发笑,但对于大疙瘩来说,这一百元就是他人生的转折点,对于他的村民来说,就是一种挑战,不要小看一百元的分量,在97年,一个破落的山村,几乎与世隔绝的山村,对于一个从来没有涉足外部世界的少年,足以让他憧憬连连,靠着这一百元钱,他坐车到了洛阳,穿梭于大街小巷,卖艺度日,就在这里他遇到了他的伙伴,一个眼睛半盲的卖艺之人,二个人互相扶持,同心同德,3年之内,南下长江,北上吉黑,东行齐鲁,西至陕甘。个中辛酸,不足以言,曾经在长江渡船之时,被人将一年半的积蓄,偷盗一空,年轻的他差点哭着投身江中,就这样的一个人,一直走到了现在...
他的生活态度就是坚强的面对困难,和命运作永不妥协的斗争,不低头,不认输,为自己争口气,就是这样的一种心态,他一个盲人,却在后来旅游区开发后,贷款盖了厅式楼房,而他二个眼睛大大,明亮发光的弟弟,却连楼房都撑不起来。
他告诉我他学易,很现实,为了生活。
那夜,我被他感动了,他的经历,他的志向,他的不妥协,学易,为了生活,坦率而真挚,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在旅游区可以赚半年的钱,进入淡季就可以靠占卜为生,也许对我来说,易是一种兴趣,一种图腾,一种近乎为了给自己赌气,拼命学习的学问,而对于他来说,就是实实在在的生活,一种求生的手段。这个也是我对八字盲派的敬仰,他们不需要很多理论,完全是奔着准就是王道的思想,去完善算命方法,实惠主义者。而看着眼前的汉子,我似乎感觉我如果不帮助他的话,良心难安。
以前我对学术方面的东西很保守,从来不会把自己真正有用的东西告诉别人和同行,青云师傅也曾经对我很隐晦,一直到后来,把他的好东西笔记之类告诉我,也再三叮咛不可告诉别人,一致到后来涉足江湖算命,我都发现,隐晦是预测师的专利,想想也无可厚非,自己三折肱成良医得来的东西,竟然一下让别人学会了,的确有点心不甘情不愿,而现在我对我的学员没有什么过多的不可说,不可言,看到他们就像看到了自己最初学易的影子,就像看到了当初那个月夜下的大疙瘩,而当时的我很想帮助他,心里很矛盾,二个人一直谈了很晚,大疙瘩希望我教他,我告诉大疙瘩,明天我是走时留,明天告诉他,彼此睡了。
回到大疙瘩为我准备的单人房里,很慎重的考虑一件事,我教他吗?
取下随身携带的三枚铜钱,我诚心问卜,结果赫然是山水蒙卦二爻动,卦象如此,我又有什么好说的。至今看到以前保留下的卦例,就像电影的片花,不时在放映着往昔的故事,而因为这个蒙卦,我收下了我这辈子的第一个弟子,第二天我告诉他,我不走了,一边教他八字,一边继续我的闲散预测生活。
日子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