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西
荷西回美国两个月了。但每天的电话会议里他的声音,都让我想起他可爱的样子和那些有趣的事,忍俊不禁。
他回去的前一天,下班后很晚还在办公室埋头忙碌,我临走想起他说过2第二天就要走,于是走到他的桌前,和他道别。他正忙着写邮件,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我说一路平安,早点回来!他面容凝重,没有了往日的调皮:“Sally,再见!”我转身朝外走,他忽然叫住我:“嗨,Sally,我可以拥抱你吗?”我转回头看他,他站起身了,有些局促地抬抬手臂,我走过去,笑着伸开双臂,将他抱住,侧面望去,居然看到他眼角亮晶晶的泪……
其实,我也是有些不舍,不知不觉,和荷西相处半年了。荷西年初来到我们办公室支援,每天早上进门,一路和每个人打招呼道早安,给终日严肃的办公室注入了一股勃勃生机。他喜欢说话,存在感很强,一口流利的中文也引得办公室大伙都愿意和他说话。他来自秘鲁,大家说哦,mi鲁,他会认真的纠正:不不不,是Bi鲁。
荷西工作起来很认真,每次写完重要邮件,都会叫我:“Sally,可以帮我看看吗?看看有没有外国人的味道,我不希望有外国人的味道!”实际上他的用词相当精准,偶尔我提出修改意见,他要追根究底问个清楚,有时也坚持自己的意见,给我讲他想表达的意思。有时候也看到他的邮件不是老板安排的工作,他积极主动找各单位,告诉对方自己中文的能力,如果有需要他可以提供帮忙,我对他竖起大拇指点赞,他觉得很平常。我问他中文学了几年,他的回答让我好吃惊:不到两年。想想自己从初中到现在,英语学了几十年,刚工作时因为应用达到了顶峰,后来不怎么应用,结果和初中儿子对话都有些困难了。
荷西很有语言天赋,母语是西班牙语,在美国发展和成家,英语自然是地道到家。而他德语也达到了交流自如的地步,还有日语韩语都会一些;因为工作缘故派到中国,结果,两年时间,几乎达到了开口说相声的地步。有一次居然听到荷西在电话里和人谈道德经,道可道,非常道……
三月份我开始学习“用汉字讲文化”,每周三晚上上课。荷西看到我下班后拎的学习资料,问可不可以看一下,我取出来给他看,六书造字加甲骨文字,对很多中国人来说也是很有难度的,我们老师开玩笑说相当于北大中文系研究生教材。荷西倒看的津津有味,还说出自己的理解,实在让我刮目相看。不仅对资料有兴趣,他还提出跟我去上课,我和老师沟通,老师表示好奇:老外能听懂这个吗?
荷西果然跟我去上课了。老师问他哪里人,他说秘鲁,大家都跟着小声议论:mi鲁。荷西认真地纠正:是Bi,不是Mi。老师也笑了:这个就是音译。我扯扯他袖子:差不多的。荷西坚持:“不不不,不能差不多,词典里的标准名称就是Bi鲁。”看他认真的样子,整个课堂都欢乐起来。
那天老师讲《礼运•大同篇》,讲到“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老师说假如世人都有这样一种想法,拐卖偷盗孩子的犯罪就会少很多。荷西偷偷说:“我们从小就是这样被教育的,我爷爷教给我爸爸,我爸爸教给我,要把周围的人都当成自己的家人对待,这样别人也会这样对待你,这样的世界就会比较和谐。”整节课下来,荷西听得明明白白,还认真记笔记,有疑问会打个大大的问号,问我或者查百度,边听边思考,我也明白他的语言为什么学那么快了,闻,思,修,即学习、思考、实践,这学习的要诀,在荷西身上,得到了完美的演绎。天赋固然重要,荷西的勤奋和用心,估计不仅是语言,学什么都可以做到完美。
荷西后来因为工作冲突,没能再去上课,但他经常会拿我的讲义翻看,有时也会提一些有趣的问题,比如,大字最初表示人,那加一点就是犬,人和狗为什么只差一点,我也只好再去问老师。对于我自己理解也比较吃力的转注,想着怎样和他解释,没想到他听了一点,马上举例英文和拉丁文的演绎,比如Car在拉丁文里指上下,后来有了汽车,Car就转指汽车,真是很有灵性。后来我们学员要去图书馆做分享,我邀请他去听,结果他象个孩子一样扭着身子:“我不去听,我也要去分享!”我和老师商量,老师表示分享主要是大家学的汉字文化,他只听一次课,可能不妥。不想打击荷西的积极性,我就找在培训中心做老师的小妹,小妹欣然应允:“那就让荷西到我的课堂上来分享吧,孩子们肯定喜欢他!”后来,荷西提前回美国,给他安排的分享会也没有实施。
荷西经常和我讨论各国文字的奇妙联接,也给我讲秘鲁的结绳文字,库斯科古城,印加古道,他们的文化,历史发展与变革,还劝我一定要去南美洲旅行一次,感受那里的热情。但他偶尔也露出忧伤的情绪,他说去美国后九年没回秘鲁的家了,我说假期可以回国看看啊,他摇摇头:“我现在还不能,因为我还没有取得成就,我不好意思回去。”原来,天下游子都是一样的情怀啊,一样的思念故土,永远觉得自己的家乡好,一样的希望荣归故里,而不想让家乡看到自己落魄的模样。
一天早上办公室一个小伙子拿了一张秘鲁币,给荷西看,荷西接过纸币,当时就大叫起来,一边仔细端详,一边拿手擂自己的胸膛,眼睛里的泪更是蓄势待发,嘴里说着:“天哪天哪,这就是我们的纸币,我很多年没看到它了,太亲切了,太激动了!”小伙子看他兴奋的样子,说:“不然就送给你吧?”荷西连忙摆手:“那怎么行?我不会接受的,你好好保存!”然后手持纸币让我们给他拍照片:“我要给我的爸爸看,我要给我老婆看!”我猜那个晚上,荷西一定给家人聊很久,也猜他肯定流了眼泪。
荷西临时办公是在产假中的PM Amy座位上,一天他忽然问我:“嗨,Sally,你和Amy是好朋友吗?”我奇怪地问:“我们关系很好啊,怎么了?”他指指Amy桌边养着吊兰的瓶子,忧伤地说:“没有水了,她不在,没有人替她照顾。”我这才恍悟,赶紧拿过去灌水。那个瓶子就在另一个同事左手边,Amy应该托管给他了,但男孩子天生粗心,工作一忙也就忘了。荷西坐过去就发现了这个,不能不说,好细心的Boy。
我们每周五下班打扫卫生,荷西看到有人劳动,有人坐着,就不理解:“为什么只有几个人打扫卫生?”我解释我们排配了轮流值日表。他马上说:“那哪天轮到我值日?”我就答应他轮到PM打扫时叫他。到了PM那一组打扫了,他毕竟是老外,在公司老外和台干都属于专员级别的,至少等同于课长。值日的同事都不好意思叫他,但他看到有PM拿扫把了,马上争着去拿工具,然后每个桌子边细细地清扫,还把众人一般忽略的墙角柜底都仔细地打扫,非常地认真。有的同事看到他打扫到自己面前,就站起来,客气地说我自己来扫,他摇头:“不,我是值日生,就应该我来扫,能够付出劳动,为大家服务,我很开心!”看到荷西如此认真地做值日,大家都有震撼,后来的值日,大家也都不象以前那样敷衍了,而是认认真真当作工作一样对待。
荷西也有不开心的时候,后面的工作越来越忙碌,压力越来越大,荷西一走进办公室,便会问沿途遇到的人:“有没有星期一的感觉?”到星期二了,他会问:“有没有星期二的感觉?”我问他:“难道不都是星期一的感觉吗?”他笑嘻嘻地回答:“不,和星期一的感觉不一样,就是星期二的感觉!”我说今天就是星期二,当然应该有星期二的感觉喽。他欣喜:“那你也有星期二的感觉?”我哭笑不得,他找到知音一样,雀跃着和另一个同事说:“看,Sally和我一样,也有星期二的感觉!”那个同事和我对视,我俩心里都一样的疑问:星期二应该有什么样的感觉?荷西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呢?
荷西工作中遇到的很多困惑来自于他的多重老板,有的老板指挥他这样做,另一个老板又让他不要这样做,要那样做,耿直的荷西有时候很头大。但他排遣压力的方式很特别。有一天,荷西不停地吁气,估计是太累了,看到旁边桌上有把雨伞,他拿过来一把撑开,歪着脑袋用脖子夹着雨伞,对着电脑工作,有人打趣:屋里打伞,会招来鬼的。他笑呵呵地说:“那就让鬼过来吧,我想打一架!而且中国的鬼打不过我的,我比较壮!”
办公室里还有个活宝,一位年轻的台干,平时喜欢开玩笑,有一次说黄段子,荷西听了摇头:“你太黄了!”台干问你也能听懂吗?他耸耸肩:“他好,我也好。”整个办公室都笑起来。
荷西中间返回美国,回来带了一袋巧克力拿给我:“你分给大家吧,因为你是他们的……”想了好久,冒出来一个词:“大妈!”我当时那个汗啊。台干笑他:“你这样说Sally姐,她没有那么老吧?”他挠挠头:“不,我不是说她长得象大妈,我觉得她是办公室里的老大……”兄弟,那是大姐大好吧。不过,反正我们做IE的,本身就是阿姨,和大妈也差不了多少。我在荷西面前,就是他的大姐姐,他什么话都和我说,还托我在淘宝上买礼物给他老婆,说完害羞地捂着脸,不好意思,叮嘱我不要告诉别人,那个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荷西走后,还经常发微信朋友圈,有一次,发了一瓶油正在倒入锅中,配二字:加油!有时还居然发孙子兵法。所以,有时候会恍惚,荷西是老外吗?的确,只有他棕色的皮肤和络腮胡子提醒我們他是老外。荷西有时也挺在意自己的外表,跟我去上课,同学拿手机拍照,他很有些难为情:“我今天穿的衣服显得我好黑。”其实一直想告诉荷西,他的样子,真的好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