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密码》读书笔记——虚构的时间

      小说和叙事密不可分，而叙事的过程有其时间序列。时间同呼吸一样，平常不觉的它们存在，当需要时，我们才意识到我们拥有时间，并使用时间，我们每时每刻都身在其中。最早，我们通过观察太阳和星星位置的变化感受时间，后来通过钟表指针的变化来得知时间。在我们的经验里，所有的时间都是通过位移来呈现的，离开位移，没有其他什么能表征时间的存在。

        任何一部小说都有三种时间，作者写的时间，读者看的时间，还有小说人物的时间。三种时间会很不同，在一瞬间发生的事情，作者把它写到小说里，可能要用一天或一周来描述和渲染这个瞬间。比如小说《欧阳海之歌》，在描写欧阳海冲上铁轨拦惊马时，用了很长的段落欧阳海这一瞬间的心理活动。作者金迈敬是这样描写的：欧阳海挺身而出的一瞬间，他可能想起了自己度过的一生，想起了战友，想起了平时领导的教诲，想起了某某语录，他想起了很长一段，这一段特别有激情。作者是一名军人，军人的职业和当时的思维体系使得他如此来揣摩他笔下英雄人物的内心，在作出种种假设之后，作者还是比较有自知之明，最后是这么写的：也许这一刻他什么也来不及想，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冲上去把惊马推开，让战友获救。金敬迈写欧阳海拦惊马瞬间，在欧阳海自己这个瞬间是以秒计算，但作家描写这个瞬间也需要花一周或者更长的时间。读者阅读这一段要十几分钟。所以任何一部小说，都有自己的时间序列，其中第一个是作家写它的时间，第二个是读者读它的时间，还有第三个是书中人物自身的时间。又比如乔伊斯的《尤利西斯》，作家可能是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来写一个叫布卢姆的人一天之中的生活。

      小说中人物的时间，其实是生命的时间。小说时间序列中的这三种时间，其中的相互关系很复杂，刚才所举的例子是作家把人物的时间放大，还有作家把人物的时间压缩。一个人可能活了几十年，但作家可以随手就把他漫长的一生抹掉。博尔赫斯的小说《等待》，主人公也许活了三四十年，但博尔赫斯没说他的年龄，也没告诉我们他来到旅馆等死之前的生平事迹，博尔赫斯在小说里将主人公绝大部分的生命长度都抹去了，不透露半点痕迹。海明威说过，《老人与海》中的老人桑地亚哥一生里应该发生过很多故事，这些故事可以写一千页，但他没写。

          对于我们来说，一天二十四小时，每一秒都要亲身经历，不可能跳过任何一秒或一分钟。但对于写作的人来说就不一样，作家笔下的人物活在小说里有意义有价值的那个部分时间里，甚至只活在小说的某一瞬间，借用博尔赫斯的语言方式，就是把他一下子抹掉了，也许是一场车祸，也许是一次盲目的射击，也许是其他的意外。这个人物的存在与否只是服从于这个故事的上帝，也就是作家的心理需要。海明威《永别了，武器》中的一段，海明威是这么写的：“冬季一开始就下起了连绵不绝的雨，淫雨又带来了霍乱，但是霍乱很快被制止，到末了军队只死了七千人。”海明威用了片言只语，一下子就抹掉了七千人的生命。

        很多小说家有时会愿意在他们的故事里，把发生过了的时间抹掉，能够存留的只是故事正在进行之中的时间，而故事一旦完时间也就已经走过。像拉幕，像看幻灯片，这一片打上来，你看到一个影像，但是片刻之后，这片幻灯打过去，影像马上消失，这段时间也就不存在了。这是写故事的人包括小说家、编剧，是他们经常愿意使用的一个手段。说到底，这还是利用了我们日常对于时间的经验，以此服务于我们叙述故事的这种内心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