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沙发客
记2012年8月从烟台到青岛
从烟台到青岛,乘上了一辆绿皮火车。夏日炎炎,车窗大开,火车轰隆轰隆跑起来的时候,带着热气的风从窗口蹿进来,稍微有些凉意。车顶几台破旧的风扇“嘎吱嘎吱”直响。
坐惯了有空调的封闭式的快车,对这种老式的火车倒是觉得新奇。半开的车窗让人觉得新奇,破旧的风扇让人觉得新奇,坐起来硬邦邦的座椅也让人新奇,甚至,连这车厢里的人都让人觉得新奇。
坐在我对面的是两位长得一模一样的阿姨,都是齐肩的卷发,瘦削的脸庞,都穿着绿色碎花长裙,看起来五十几岁的样子。她们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家常。我完全被她们吸引,总觉得双胞胎是世界上非常幸福的人,他们如此相似,在这寂寥的世界里,想起那个和自己如此类似的人,也不会觉得孤独吧。
我忍不住时不时盯着她们看,其中一个阿姨跟我对视一眼,便笑着问我去哪里。我说,去青岛玩。
两个人开始连番问题问过来:你一个人去啊?打算去哪里啊?崂山浴场非常好,比第一浴场清爽,一定要去的啊!……
到下车的时候,还意犹未尽。只是已经到了目的地,她们提着相同的手包,穿着同样的碎花全,一边笑着一边和我告别,“一定要去崂山浴场啊!”
青岛火车站的建筑很有味道。一座尖钟塔直立在蓝天下,广场上人群熙熙攘攘。一辆双层红色巴士从马路上经过,让人误以为是不是闯进了欧洲。
从车站穿过一条马路,便到了海边。8月正好是旅游旺季,很多游客都沿着这条堤岸走着。一个十几岁的男生坐在岸边的石栏上,手里把玩着一个魔方,很是专注,根本没有注意过往的人群。我背着背包坐在离他一米的同一个石栏上,一边看着海,一边想看看他什么时候能拼成功。可惜,半个小时过去了,他也还没拼出来。
虽是下午三点,天空却渐渐灰暗了下来,一副风雨欲来的征兆。刚想着是不是要下雨了,黄豆般大小的雨就哗啦啦地浇了下来。游客慌忙用手遮挡,但并没有什么用,也有用塑料袋子套着脑袋的,如同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套着丝袜的银行抢劫的人。人流快速地穿过马路,往马路另一边的商业区涌去,很快,海岸上便没什么人了,堤岸被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我躲在一家甜品店的门口,这雨来得快,应该去的也快。大概十几分钟,便停了,将这个海边城市洗的干干净净的,仿佛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
沿着海边的马路一直走着,马路朝外是大海,朝里是民宅。有的家里布置得特别好,是两层的小洋房,还带有一个开满了花的小院子。忍不住拿相机拍,真是羡慕这样的人家!
今日仍旧预约的一个沙发主家,不过,这次是沙发主是个男的。来之前在网上只是交流了一个大概的位置,入住的时间,电话号码,其他的都一无所知。
按着地图去了大概的那个地址,是比较繁荣的商业区。这时又开始下雨了,我躲在一家卖小吃的小店门口。这雨却没完没了地下,在门口站了半个小时,腿都酸了。门口的卖小吃的年轻的服务员看了看我,又进去了。
觉得有些尴尬,便钻进一个商业楼,一股浓浓的空气不畅的感觉将整个人包住,商铺卖的也都是一些看起来比较廉价的饰品和衣服。逛了一圈没什么发现,倒是走得腿更加酸了。手里攥着手机,发了好几条短信给沙发主也没有回音。
天也快黑了,我开始未最坏的情况做打算——如果今天联系不上能怎么办。我想起阿容来,现在他是不是在家?如果知道我现在在他的城市,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吓一跳?会不会觉得欣喜?会不会来见我?会不会带我去走过他以往的生活轨迹?
心里突突地跳,很紧张,但是我们已经一年没有讲过话了。我们在路上碰到过很多次,甚至在教室同一堂课上,他坐在我前几排的位置。但一年多了,我们也没有讲过话,即使面对面走过,也都当做不认识的样子。
这一次,会不会一切都有转机?
登录上人人网,再给我几分钟,让我先看看他最新的动态。大海!就在前几天他发了大海的照片,那么此时他一定在青岛的!心里更加激动,手微微发颤,“不管了,不管了,试试看,人,总要疯狂几次……”一边默默对自己说,一边打下一条短信,“你在青岛吗?”
过了几分钟,手机震动了,“今天去上海。”
我总觉得下雨的时候,一定是不太欢快的时候,这个世界那么大,一定有人在下雨的时候经历生老病死,分离,痛苦。而此时对我来说,不过是将一年来的一些希望彻底粉碎而已。
这个时候沙发主终于来电话了,一个懒洋洋的男人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我刚刚在睡觉,你到哪了?”
他不问我等了多久了,也丝毫没有一些歉疚,也对,明明是我求助于人家。
按照他指定的地址,穿过大雨,走进一个有点偏僻的居民区。在小区里绕了两次,才找到他家的门牌号。踩着有些年代的老房子阶梯,走到了6楼,鼓足勇气敲了门。过了好一会,门开了。
一个赤裸着上身,穿着平角短裤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他淡漠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往里走,淡淡说了句,“进来吧。”
精神一下子紧张起来了,这什么情况,跟我预想的不一样啊!
走进门,一股特别的气味飞进鼻子。他带着我走到一间朝南的房间,两张床并排着放在这间屋子。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又回到了靠里边的那张床上躺着了。
“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睡觉,刚刚才看到。”他拿起手机,指了指对面的那张床,“随意点,坐吧。”
没有椅子,只能挨着床边坐下。
沉默了几秒钟,我坐得笔直,窗外的雨仍旧是稀里哗啦一点儿停的意思都没有。他一只手枕着头,一只手拿着手机,又瞟了我一眼,“今天晚上想吃啥?我让同事带回来。”
“随便啊,都可以。”我眼光四周,仿佛觉得这个屋子都被一层厚厚的灰尘盖住,床头上是灰,电视机上又是一层灰。茶几上摆满了吃过的零食袋子,以及吃剩下的方便面,灰尘盖住了桌子原来的样子。我甚至觉得我自己现在也被蒙上了一层灰。
“要吃什么吗?随便拿。”他看见我在瞟桌上的那堆杂乱的食物。又从床边的一个塑料袋子里拿了一个饼干扔给我。我双手刚好接住,尴尬地又悄悄地放在床边。
“我以前也是到处旅游的,去年爬山的时候把腿摔断了,现在在家休养了一年。”我这才想起来刚刚开门的时候,他一瘸一拐地很快地回到了床上。
对这一点我很吃惊,“怎么会摔的啊?”
“山上路滑,又是晚上,没注意,滚了下去。”他没什么表情,讲述了一个故事。
“也不能说是坏事,这一年一直躺在床上,跟你说,我已经接待了好多沙发客了。我的女朋友就是其中一个。”
我似乎能够理解沙发客成为女朋友这件事情,但是,我比较好奇,那个女生第一次来到这里,一个夜晚,和他,一个陌生的男子,分别睡在一个房间的两张床上,相对而睡,是什么感觉?难道是那个晚上就被推倒了?
他开始拿起手机语音,想必是他说的女朋友。
“我女朋友过阵子又会来。”
“她不是青岛的?”我想我问了一句废话,“她没有留在你的城市?”
“她还在读书,隔段时间来我这住几天又回去。”
我又开始想象一个年轻的女生,再次来到这个落满灰尘的房间,和他睡在这里。现在,是睡在靠窗的那张床上,还是和他相拥而睡靠里边这张床上?
我有点被自己的想象吓到,好像那个女生的面目一下子变成了我。
屋子里沉寂得很,雨滴“啪啪啪”打在窗户上,让我更加焦灼。
“我同事应该快回来了,我让他带点吃的回来。”他打了一个很短的电话,大概交代了几句带点熟食。想必他也不方便做饭的。
是不是应该住在这里?他都已经叫朋友带晚饭回来了,现在说要走是不是不好?但是不走,我无法想象晚上和一个陌生的男子睡在一间屋子。
偶尔又说了一阵其他没有重点的事情,天色越来越暗,电视机里播放着本地的新闻,雨仍旧没有停下的意思。我完全没听进去他说什么,只在犹豫纠结要不要走。
“我同事就住在另外一间房,平时他上班回来就带点东西回来大家一起吃……”
“对不起……我觉得……我觉得我可能还是走吧,我……我有点不好意思……我,”我语无伦次,不知道说什么,“我可能还是去找旅馆吧,多谢你的好意。”一边说着,一边背起背包,又害怕他会不会突然从床上爬起来拉住我,不让我走。
以最快地速度站起来,开了门,走了出去,回头一看他还躺在那张床上。他仍旧没什么表情,“那么,再见吧。”
我的心情还未平复,“再见。”
“帮我拉一下门,谢谢。”
出来的时候,觉得脚特别轻,雨水变得特别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