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个小娃娃一样喊出自己的诗

2018-12-09 本文已影响851人行吟斯基

像个小娃娃一样喊出自己的诗

人生自有诗意。

育才学校诗歌诵写讲活动，取这样一个名字，雅得很，好听，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

像个小娃娃一样喊出自己的诗

诵，写，讲，我更喜欢的是诵。前天刚参加初中组的比赛，让一个无趣的要紧事儿打断了，中途离开诗情刚刚澎湃的现场。此时这一场，该小学生，亮堂堂的大堂里，全是小娃娃，一年级到六年级的，笑语喧哗，一片花儿烂漫。连那些老师，也不过是些少女，坐在小娃娃中间，慢声细语，劝他们别太吵。可哪里劝得住？台上小选手上场，男孩穿个小西装，稚嫩嫩一身小版绅士正经，开口介绍自己：大家好，中国是诗歌的故乡，我热爱中国的诗歌，希望大家都在诗歌的海洋里陶醉，一起来吟诵唐诗宋词。白日依山尽……

像个小娃娃一样喊出自己的诗

下面，我右后侧，立刻传来清朗朗的喊叫，不，是放歌的潮水：

——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

更上一层楼！

台上那个小西装只好伸长脖子，瞪圆了眼睛，涨红了脸，更大声地念，要不然，那些坐在小塑料凳凳上的一年级娃娃，就要把他的话茬全给接光了——那是他们的诗歌。他们早早背会了。他们早憋了满满一肚子的唐诗，这会儿只要有人起个头，那就是雏鸟站在巢沿上，清风攀上春树梢，决口一打开，哗啦啦，上百个黄鹂鸣翠柳，一行又一行，白鹭展翅上青天。一时间，好大一个礼堂地面上，全是绽开的晃眼的诗歌花朵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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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几个评委哈哈大笑，大家说：他们是想背就背，反正我知道，天也挡不住。

主持老师说：3号选手，请吟诵贺知章的《咏柳》。

3号小姑娘尚未开口，后面小板凳上又立刻回应：我知道，我知道这一首！一大群小娃娃摇着头，伸开脖子仰天长啸：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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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老师说：请根据下列线索，说出一位诗人的名字——“小娃撑小艇……”

——偷采白莲回！

不解藏踪迹，

浮萍一道开！

白——居——易——！

一年级二年级的小板凳们，唯恐答案让那个手拿大音量话筒的小姑娘占了先。小姑娘也是用尽力气喊出自己的答案：《池——上——》！白居易！

主持老师格格笑上一回，说：请从以下九个字里边儿识别一句古诗……

右边第一个男孩唯恐下面的板凳抢他的话头，老师话音未落就叫了出来：鱼戏莲叶间！

可下面的板凳依然花朵大开：

鱼戏莲叶东！

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

我看见满塘荷花，育才的小学生们全是荷叶间游来荡去的锦鲤，还要仰头吹泡泡，还要念着诗句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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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图片猜诗句，小选手几乎来不及判断，站起来的一年级班主任几乎来不及手掌向下弹压，莲叶间的鱼儿们已经喊出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不要人夸好颜色”的下一句？

潮水朗朗：只留清气满乾坤！

鸟宿池边树，僧（）月下门？

都用最大力气喊：敲——！

童音在敲打你的耳鼓，诗歌推着你念诵。在这样一个诗歌现场，人生自有诗意。或者说诗歌在育才孩童们的喊叫声中，把诗意还给了我们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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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什么办法？你除了哈哈大笑，再就是耳朵打开，将那些琅琅童音的波浪，一圈一圈，照单全收。然后，忍不住，解颐，开怀，如坐春风，哈哈大笑。

主持老师说：写出诗句"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的作者。

我惊一身冷汗，赶快去看小小字儿的答案。我真不知道啊。句子背熟很多年了，可那个作者，天知道。

下面二年级的小方阵里，已经拉长声音喊：高——鼎——！

哦，原来还有个诗人叫高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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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紧张不要紧，下面到了我的优势——让二年级的小孩子解出“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中“瑟瑟”的意思。可我呢，担心着小板凳们抢先喊出答案，差一点就把“碧青色”说成是“苍青色”。

主持老师念：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出自哪首诗？

二年级的小板凳嘀嘀咕咕，半喊出来：老师，是“返影入深林，复照青苔上”！鹿——柴——！

我赶忙想，噢，古音“景”，读“影”。小娃娃背了一个正确版本，管你台上是三皇五帝，是校长，还是班主任，我就记得这个正确读音！你错了，他忍不住喊出来，给你纠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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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笑，还是该苦笑？主持老师跟我一样，头上不能不冒汗。

这个小插曲在整个决赛现场一再出现，动人极了。我忽然悟得：原来诗歌就是童年的声音。或者说，我们最喜爱的那些脍炙人口的唐诗绝句，宋词小令，甚至是乐府短章，原来话语权，就掌握在这些小小的孩童嘴里。你知道，你装在肚子里，把这当成自己的文化优势，几十年了，等着最最合适的时候，牛逼一家伙。一个小娃娃知道，他会随时随地唱出来，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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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止如此呢？整个诵写讲活动的开头，一群小丫头，白衣白裙，唱着“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让楼顶这间大礼堂春风荡漾，春光明媚，春意盎然。我在第一秒钟的时间里就被碧草青青的春天俘虏。小女娃娃挥着小手，召唤着小鸟的婉转，一片花儿，海洋一样起舞。唱到“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小小的女孩们都是小小的温柔的母亲，一只只小小的手腕，在空中划出曲线，仿佛妈妈那根缝衣线，是一道悠扬的旋律，牵引着柔情和温暖，穿越了我的一辈子。不，是失踪几十年的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我。两个下午打开头，这个小小舞蹈看了两遍，我说，你可不要流泪。我绷着的脸下面，其实热泪滔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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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每个白裙子小姑娘认认真真做出老师教给的动作。舞蹈原来是一门一丝不苟的艺术。此刻方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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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每一个小选手的开场白，仿佛二十年三十年后一个满脸纯净的竞选者，向全世界发表他的唐诗宣言：人生自有诗意！选择我吧，只要我来到，就是要带给你们的人生满怀的诗意。

我喜欢场外的小学生们，坐在那儿，虔诚，脸胀得红红，使劲写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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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每一个学生扬起脸看着比赛。随时准备喊出来：我知道！我知道！

台上有个选手抢答了，问题投到大屏幕上，她脸红红地给老师说：老师，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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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我更喜欢——想当年，公认渊博之极无所不知的苏格拉底，也不这么对全雅典的人说过一句穿越两千年的老实话吗：我所知道的一切，就是“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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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喜欢一个小姑娘，选了40分的大题，大屏幕打开：解说两句唐诗的意思。好难啊！她就站在那儿一愣神，拿着话筒，放大了几十倍音量，直通通地，可怜兮兮地，旁若无人地，向主持老师请求：老师，能不能换一道题呢？

我们哈哈大笑，一时间都把她喜欢极了——怎么换得了呢，纯粹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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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级的小孩子坐不住了，扭来扭去表达自己的意愿，这样子，我也喜欢。

我喜欢一个顽皮的小选手，认真想着每一个问题，好像坐在教室里，歪着脑袋趴在桌子上，一个劲儿摸自己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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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老师们费劲地组织小小的孩子，劝他们坐安稳，勒令他们坐安稳，严厉命令他们做安稳。

多有意思呀——劝告，抚慰，管制，严厉完了，又绷不住一脸笑……，这不都是教育生机勃勃的趣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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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我发的飞花令——用一个“人”字儿，念出相关的唐诗。两个小孩子，你一句我一句，居然念了几十句。后宫佳丽三千人——这两天高二学生学的句子，一个八九岁的孩子，随口就给念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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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四年级五年级六年级的擂主争霸，四年级那个小孩子，那个性急的男娃娃，念出了最多的唐诗宋词汉乐，成了总擂主。

我喜欢看育才做的小册子，喜欢绿色雅致带有诗意的封面。设计这个封面的人，带着一颗跟小学生们一样跳跃的诗心，反复推敲着每一个细节，终于鼓荡起了这满场此起彼伏的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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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总指挥谢晓贤老师说，插进去的那些猜唐诗诗句的小视频，都是一个临时聘用的美术小教师随手画的，短短几十秒一个小视频，画出来，拍下来，编辑出来，要花整整四个小时。而这样的小视频，做一道题目，有十五六个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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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把这几百号小孩子带到这个场地来，是一项巨大的工程。楼梯口，走廊里，场地上，都有老师在那儿给娃娃们指挥交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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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撰写这个活动方案的人，那些出题的年轻老师们，一定熬了很多个夜晚。因为他们跟我一样，白天还要撰写教学设计，还要为学生们写的小练笔、大作文加批语，忧心，欢欣，苦恼，开颜，批上一个得意的，又要得意好半天。然后再为这个活动设计方案，使劲改，使劲改，殚精竭虑，指望着每个细节最后都变成一句话：人生自有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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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那些操作着巨大投影屏的人们，几个小时里一直神经紧张，唯恐机器发热，冷不丁一下就黑了屏。可是三四个小时过去，被他们调试了无数遍的靓丽屏幕，还是靓丽。

我知道所有的这一切过去，小学生们坐成一屋子的花，一听台上唐诗宋词的号令，所有的花儿昂起头来，接上了一个又一个曼妙句子的话茬，哗啦啦念出了一个又一个汉语最美的语句，这些辛苦熬夜得出来的设计方案，就变成了一个诗歌现场，就成了这几百个背了一肚子诗的孩子们引吭高歌、放声吟诵的美丽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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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更值得珍重的也许是这样的时刻——在学校的走廊里，在教学楼后边，在操场的角落，都有一个育才的孩子，捏着一摞老师打印的诗歌，大声地，或者默默地，诵，学，讲。当你把学校的每一个时段都当成了自己的教学作品精雕细琢的时候，你就会为学生们搭建他们情不自禁以诗放歌的舞台，你就会为他们献上吸纳和表现知识魅力的曼妙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