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房之乐
爱情的世俗愿望是喜欢以“终成眷属”的面貌示人的。人们在这种完美中拥有快乐。
今天,我们依然可以从很多文人典雅含蓄的语词背后发现他们泄露的甜蜜与幸福。
北宋文坛老祖欧阳修有一首《南歌子》印象很深,原因正如欧阳修自己在《六一诗话》所说:“愁苦之言易工,欢愉之辞难好”。他在此词中写尽了新婚夫妻的浓情蜜意: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 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若是放到今天的电影当中,也一定是一场生动异常的画面。这幅画可以这样描述:精妆打扮的女子,与夫君相扶含笑走到窗边,情意款款地问自己的丈夫:“眉色深浅赶得上潮流吗?” 这难免会让人想到唐代诗人朱庆馀“画眉深浅入时无”的句子,但朱庆馀是应考学子小心翼翼的试探,而此处则是生活本真的幸福美味。下阙写什么呢?妻子依偎着丈夫摆弄笔管,初次试描刺绣的花样。由于心不在焉,轻易地耽误了刺绣的时间,笑着问丈夫:“鸳鸯二字怎么写?” 到这里似乎已不需要多余的阐释了,倒是这里两个问号巧妙有意味,为什么?因为这个娇痴调皮的女子所提之问本质上是不需要答案的,目的就在那一问,那一问足以说明心思所归,亦足以说明沉浸在幸福之中的女子慧黠可爱的一面。
然后再回到“眉”这个话题上来,和沈约瘦腰、韩寿偷香、相如窃玉合称古代四大风流韵事的“张敞画眉”不得不提。
《汉书·张敞传》:“……治《春秋》,以经术自辅,其政颇杂儒雅,往往表贤显善,不醇用诛罚……为妇画眉,长安中传张京兆眉怃。有司以奏敞。上问之,对曰:‘臣闻闺房之乐,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
有两处可以好好领略一下。第一“其政颇杂儒雅,往往表贤显善,不醇用诛罚”,说他施政也用儒家之道,经常表彰贤善。我认为唯有心有善念的人才能发现美,生活才能有情致。第二“闺房之乐”他意画眉为乐事。京中传他为妻子画眉,而且手法高明,经他之手的眉毛妩媚异常。画眉一事,可见他是个有情味,没有道学家的脸孔。
《红楼梦》中薛宝钗最讨人厌的就是她的道学家面孔,我曾觉得薛宝钗最美的一次,不是纵论诗书,细数家道伦常,而是向周瑞家的细说“冷香丸”配方时一句“真真把人琐碎死了。”我能想出那生活细腻处,谈论生活琐碎时的真实、动人、活泼,一个美人在用叠词“真真”时的韵脚和“琐碎”这词圆润的口型,我深知真实的不一定是动人的,但真实的美或美得真实一定得动人。薛宝钗很多时候美得不真实,却唯有这一次。
在爱情这个层面上,彼此“拥有”是快乐的基础。我们一再听到“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样的话,但爱情的悲剧很多时候恰恰源于把它理想化甚至哲学化,经不起生活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