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 不止一棵梧桐
她站在窗前,数着叶落,那是棵梧桐。
手机屏幕上闪烁着好友刚发来的信息,“收到凌寒的结婚请帖了吧,你还没开学,要一起去哦,明天陪我去买件漂亮衣服,要见老同学了,可不能被比下去”。
萦绕一室的是循环播放的《寂寞沙洲冷》
当幸福恋人寄来红色分享喜悦
闭上双眼难过头也不敢回
仍然捡尽寒枝不肯安歇
微带着后悔
寂寞沙洲我该思念谁……
关掉唱机,瞥了一眼床上收拾了一半的行李,再回头时,竟忘了刚刚数到哪里。
新娘挽着新郎在结婚进行曲中缓缓走来,他看到新郎脸上幸福的笑,那笑她是那样熟悉,和记忆里不差分毫。
她和同班同学一桌,聊着中学那些单纯的日子和做过的傻事。每个人脸上都挂满了回忆,举杯笑着、闹着,仿佛那些过往的遗憾,那些快乐和悲伤早已在岁月里变得云淡风轻,无迹可寻。
“云依,你知道吗,寒那小子曾暗恋过你,当初,我们宿舍三个人还打赌,赌你能不能击败班上99%的女生成功嫁入我们302,作为庄家,我惨赔了200块啊”。也许是气氛太温暖,回忆太深,醉意太浓,终究还是有人开玩笑的说了出来。也罢,在这氛围里,玩笑是允许的。她举杯笑笑,没说什么。
开门,坐在计程车里,旁边是行李。“师傅,火车站”。
想起刚刚那幕,心还是会酸涩。新娘挽着新郎过来敬酒,他说,“菲,这些都是我中学最要好的朋友”。他听到邻桌的男子举杯对着那个笑颜如花的女子。嫂子,他曾经的舍友也曾起哄这样称呼她。然后,她看到那幸福的女子躲在身旁男子的怀里,羞红了脸,而他弯了腰,低低地在她耳旁说着什么。在这温情的时刻里,大家闹成一团。随着众人,她举着杯,笑着,不发一语。日动影移,她已属于“这些”。
谁和谁,和时光,擦肩而过。谁的心意终成秘密。
像是看出她心情不佳,司机师傅一路沉默,只把车开的很慢,似是要给她时间疗伤。司机师傅的好意虽然没有起到疗伤的作用,却给了她足够多的时间去和时光拼记忆。
那年,对一个人来说太长,对两个人来说太短,没有第三个人,她以为。
那个炎热的午后,她漫不经心地推开教室的门。原以为自己是最早的,抬头触及靠窗的身影时,愣在了原地。被开门声扰到的男孩慵懒的抬起头。他们是同班同学却无过多交往,只除了她收作业时的轻声一句“你的作业呢”。此时,她,简单的马尾,月白的衫子,挂着汗珠的脸。他,朦胧的睡眼,凌乱的发,脸上最初是初被打扰的微微恼怒,而后是看清来人后的微微诧异。她轻声说了句“你也这么早啊”。他看了她许久,什么也没说。挠了挠头,她也没再说什么。她走到座位上,拿出书包里的功课,认认真真做了起来。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重新爬在桌上。头,扭向了窗外。窗外,分明只有一棵梧桐。
一室,两人,无语。那天,就这样完了。
后来,她报考了一个梧桐深深的城市,他不知去了哪里她也没可以打听。偶尔在陌生城市的街上看到身影相似的男孩;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在窗外的树下……她常常想起,那个夏日,教室里,那个早到的男孩。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她执意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没人知道为什么她总是习惯那么早去教室;没人知道为什么她总是那么钟情靠窗的位子;也没人知道她为何在那个陌生的城市寻遍,为一棵梧桐树,而后没课时,坐在那条街上看人来人往……她没告诉任何人,那个夏日,她放进心里的秘密。
每一个假期,她总是有很长一段时间待在那棵窗外是梧桐的老教室里,良久。“我妄图在时光里拼凑记忆,复制那个下午,却忘了已经缺少了最重要一块。梧桐在时间里一天天变老,那个慵懒的身影在我心里却越发清晰。”她在日记里留下这段话,放在记忆里,任时光拼凑。
巧合,或说,缘分天成。公交站,时隔三年,再见故人。同样是单薄的行李箱,隔了人群,她对他微笑,而他穿过人群站在她面前。在公交到来的那一段时间里,彼此寒暄。那时起,她开始知道他的消息。
兰州,那是与她隔了重重山水的地方。
她写了很多份同一个地址的信,却至今一份都没寄出去过。在每一个叶落的季节她都会带一本夹满梧桐的书去他所在的城市,看一次他待的校园,将书送给离开时遇到的最后一个陌生人,而后再回到那个梧桐深深的城市。
年复一年。
家人有意让她接着考研,她却在考虑回到他们共同的家乡工作。是的,她有自己的小小心思——想要离他更近一些。
那是大学的第四个元宵节,表妹拉着她去放花灯。虔诚的许愿,目送那盏载了秘密的花灯漂远,回头,迎上他的目光。视线落在他旁边拿着花灯的女孩身上,轻轻的微笑,问候,大步离开。那一刻,她决定继续读书,继续在那个梧桐深深的城市。
那晚,在餐桌上她宣布了这个决定。家人表示不解,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向来听话的她这次为何如此固执,又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不过,如此甚好。
是的,他们不明白她的心思,她也不想分享给别人。就这样小心翼翼的,固执着自己的执着。
再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上课,打工,做研究,和梧桐对话,带着一本本夹满梧桐的书去那个他在的城市,或者说他在过的城市。
年复一年。
中学同学结婚的请柬一份份送来,没有他的。她笑着辗转在同学的婚礼上,看着大家闹新娘,抢捧花,互相传递着彼此的消息。她听到有人说学校给他公派出国的机会,也有人说他在一家外贸公司工作,很是成功,如是种种。她只是举着杯,笑着。她知道优秀的人到哪里都是话题的焦点,即使他很少在。
导师和师母对她很是关心,介绍自己优秀的学生给她。
“他们眉宇间没有他的影子”,她总是这样拒绝。
师母心疼她,毕业之际,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做灭绝师太,她抱着师母笑着。是该回去看看那棵梧桐了。
轻轻推开那扇门,落在门把上的手久久不能放下。那棵梧桐,那个位子,那个慵懒的身影。凌乱的发,脸上最初是初被打扰的恼,而后是看清来人后的微微诧异。
抬起的眸,竟恍如昨日。
“你也在这儿啊”她问。
“或许你该说‘你也这么早啊’”。良久,他这样回答。
她愣在原地,就在他深深的目光里,愣住。
原来,和时光拼记忆的,不止她一个。
“听说你出国了?”那是她的声音吗?那么小心翼翼。
“不,你读研那年我就回来了”
也许那话语太温柔,时光太温情,而那目光又太逼人,总觉得有什么呼之欲出,而那结果是她畏惧的。她将眼睛调向窗外的梧桐。
“你很喜欢梧桐?”她忽然很想知道她执着了那么多年的梧桐在他心中的意义,于是,她问了。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把她拉到自己的座位上,而他坐在她的位子。她不解的看着他。
“侧身,你看到的是什么?”
分手时,他说:“云依,我要结婚了”。
第一次他喊她的名字,第一次在如此安静的时光里认真谈话,甚至她才刚刚知道窗外梧桐的意义,什么都来不及思考。而他告诉她,他要结婚了。
那天,她一个人在在那里待到天黑。走出校门时拨了通电话“师母,对不起,我决定当灭绝师太了。”
“由北京西开往南京的火车已到站,请旅客们排队检票在2站台上车。”清晰的女音传来。起身,她拉着行李箱,走在天各一方。
那年,是谁相信了世界有圆形的方,又是谁把谁藏在了谁的眼角深处。
“姑妈,那这么说,姑丈眉宇间有那个人的影子是吗?”
“没有,你姑丈与完全他不一样”
“那你为什么答应嫁给姑丈了呢?”
“因为相亲那天,我跟你姑妈都早到了,我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也这么早啊’”姑丈爽朗的笑声传来,“所以,我就成了你姑妈时光拼图里的最后一块”。
“那不会也会是个炎热的午后吧。”
“小丫头,还真的是”
“那,姑妈,我想知道,那天,侧身后你看到的是什么?”
“一棵梧桐”
“我不信,梧桐不是一直都在吗?”
“是啊,姑妈也是那天才知道,梧桐一直都在,而窗外有的,不止是一棵梧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