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今日
（来源于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日日记）
“咳……咳……咳、咳”。走进大门，离办公室还有一段距离就听到了赵经理的咳嗽声，再想到他喉咙里黏黏糊糊纠缠不清的声音，一下子让人感觉不舒服了。这个由合伙人东北街办事处聘请的总经理，是八月十二日上任的。我只见过他两面。年龄四十岁上下，身高一米八几，长得敦敦实实。圆脸、浓眉、双眼皮、大眼睛，笑起来两颊的酒窝能盛下两颗蚕豆。这些要件组合在一起妥妥地造就了一个美男子的形象。但是这些令人羡慕的闪光点在他身上被大打折扣，甚至可以说给糟蹋了。他抽烟特别厉害，一支烟大概吸上五六次就燃烧完了，烟灰缸里的烟屁股还在冒烟，接着又会点上下一支。也许是长期过量吸烟所致，他脸上的皮肤黑得发青；两眼目光涣散眼球浑浊；嘴唇发紫，特别是咳嗽起来越发成了酱紫色。给人的感觉极不健康。
他出任总经理大家是有异议的，但是东北街办事处执意要这样做也没有办法。虽然他们的二十万股金还没有到位，实际上已经全盘接管了公司的一切事务。对于任命总经理这件事，办事处张主任也很有想法，但是他却无力改变李书记的决定。因为李书记和赵经理有很深的渊源。他们在钢窗厂就是上下级，李书记转任橡胶厂的时候赵经理也跟着她去了。橡胶厂改制后她到东北街当书记，之后赵下岗了。这次东北街成了我公司的大股东，任命赵为总经理也就可以理解了。
咳……孙、孙……咳、孙工你可回来了！见我推门而入，赵经理着急要说话，被一口烟给呛得又上不来气了。少抽点吧，你快把自己熏成腊肉了。我看着他的狼狈相，开玩笑说道。坐吧，我们正在开会呢。赵经理没有顺着我的话说下去，而是挺了挺腰杆，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薛志雷和赵俊章坐在双人沙发上，魏忠魍坐在赵经理对面的椅子上。我刚走到单人沙发跟前，赵经理看着魏忠魍说老魏你坐沙发上吧，那地方留给孙工做会议记录。
刚才我们说了一半，既然这会儿孙工回来了，我再把具体情况说一遍。赵经理这一会没抽烟，虽然嗓子里还在拉毛，最起码不会接二连三咳嗽了。是这样的，他看着我说道，明天我打算和李书记去一趟省城。因为书记的哥哥是省肿瘤医院院长，说好了他给省卫生厅有关领导打个招呼，尽快把我们的医用氧气生产许可证给办下来。另外一个就是省残联无息贷款的事情，也想着趁此机会去拉拉关系套套近乎，二十万无息贷款可是能解决大问题呢。
等他说完我连忙附和道，这两件事都是迫在眉睫的大事，哪一件都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们的产品打不进医院，人家的借口是我们没有医用氧气生产许可证。我们的生产成本降不下来，是因为投资不到位，设备不能按周期运行，启动频繁造成的。赵经理和李书记此行所能如愿，那可是大功一件啊。
我说话的时候他们都在抽烟，没有人看我一眼，似乎我说的话与他们无关，唯独赵经理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但是我总感觉气氛有些不和谐，于是就问道：咦？对于这件事应该没有啥异意吧？
有啊，哪能没有分歧呢！分歧还很大。赵经理笑着说道。现在主要是资金问题，去省城总不能空甩着两只手去吧？坐车、住宿、去人家家里不得拿点儿见面礼？还要请人家吃顿饭呢，这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可是现在我却寸步难行，连买车票的钱都没有。我提出来说每个股东暂时拿出五千块钱，算是公司借个人的债务，等效益好了再连本带息偿还。说了半天他们都不同意，你说说这事儿咋办呢？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我，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让我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他。
钱呢？公司效益即使再不好，总也该有点儿周转资金吧，怎么连去省城的路费都没有？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了东北街办事处入股的事情。于是，又问道：办事处入股的钱呢？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赵经理低下了头，假装头皮痒使劲挠痒痒。与此同时薛志雷、赵俊章和魏忠魍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了赵经理。
咳，刚才他们几个也在纠缠这件事。赵经理轻咳了一声，说道。我刚才说了，大家不要对办事处的股金抱有想法。现在公司的资金缺口太大，我们一定要把好钢用在刀刃上。不能动的钱绝对不能轻易动，否则，一旦到了真正需要的时候没钱就完蛋了。
赵经理说的对，不能动的钱一定不能动。但是，就如刚才我说的那样，你们办事处的股金应该划到公司的账上。到现在你就凭着一张嘴在这里发号司令，似乎有些不妥吧？赵经理话音刚落下，薛志雷发话了，他的矛头直指办事处入股资金的未到账问题。
薛志雷刚说完，赵俊章清了一下嗓子，好像也准备说点什么。赵经理见状马上给截住了。他说，办事处的股金没有到位这是事实，之所以这样做我们是有打算的。公司前期管理混乱，存在财务账目不清，股权不明确，销售人员货款不上缴，等等等等一系列问题。只有把这些问题都解决了，办事处的钱才能打到公司账上。目前急需解决的问题摆在面前，需要你们几个原始股东想办法，不然的话公司能不能存活下去真的难说啊。
你这话说得让人心里不舒服！魏忠魍听了赵经理的话一下子跳了起来，他说，我们就是因为资金周转不过来，才吸纳你们为股东。你们名义上说是入股二十万，到现在一个毛都没有拿来，反而又让我们几个原始股东出钱。你这话说给谁听不是笑话？目前的两件事就是大事，这正是需要钱的时候，二十万暂时不能全部打过来，去省城的经费总能解决吧？事情总要商量着来嘛。他刚开始话头挺硬的，到了最后一句成了乞求的口吻。
魏忠魍这么一说，好像一下子摁下了暂停键。赵经理胳膊肘支愣在桌子上，两手抱头沉默不语。赵俊章一会儿搓搓脖颈，一会儿搓搓胳膊，像搓澡一样。薛志雷像往常一样两分钟不说话就开始打呼噜了。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不在公司里呆有些情况不是太了解。
先这样吧。赵经理说完摔门而出。
啊……哈！薛志雷被摔门声惊醒了。他淋漓尽致地打了个哈欠，说道，回家吃饭吧。都说共产党的会多，国民党的税多，和东北街联营以来开会都把人开恶心了。
都怪你们引狼入室，我看东北街这些人不是善茬，等着看好戏吧！赵俊章两只手掌使劲搓了几下，又相互拍打了几下，说话的口气似乎有些幸灾乐祸。谁引狼入室了？薛志雷本来站起来要走了，听了这话又坐下来说道，都怪我们不团结，如果像刚开始那样大家一条心，别说是一只狼，就是老虎我也不怕它。不团结怪谁？是谁说的一个槽上栓不住两头大叫驴？赵俊章和薛志雷并排坐在一起，他说这话时有些激动。我看到薛志雷用手抹了一把脸，估计是唾沫星子崩到脸上了。
你俩有没有话说？什么牲口大叫驴的，这话说多了伤感情。魏忠魍像关在笼子里的老虎一样，在地上转了几圈，对薛志雷和赵俊章说道。现在是一致对外的时候，我们自己先搞窝里斗，这样怎么能行呢！以我看，赵经理这会儿向李书记请示工作去了，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老魏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啥叫一致对外？听了魏忠魍的话，感觉到这种想法太危险。我说，既然跟别人合作，那就真心实意地做事，总想着搞帮派是不行的。人家有顾虑可以理解，我们要以真诚的态度来对待，用真心换取融洽的合作关系才是啊……我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魏忠魍给打断了。他说小孙啊，你在部队呆傻了，还说啥用真诚的态度来对待，我看你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就在这时，桌子上的电话响了。
我接起电话就听到一阵拉破风箱的声音，赵经理问我他们都在吗，我犹豫了一下说都在呢。他说告诉他们，晚上在东北街办事处开会。
你看看，我的判断没错吧，我就说他们又在想着出什么幺蛾子，果然如此！魏忠魍向来自认为是先知先觉的，并且为此沾沾自喜。薛志雷和赵俊章没有说话，一对死对头好像商量好的一样同时起身向外走去。
我刚打算往外走，被魏忠魍一把拉住了。我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他挤眉弄眼地在暗示我，神秘兮兮地悄声说道——等会儿，我有话要给你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