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改革,我们的生活
2007年,冬季。
大风把窗户吹得咣咣响,外面依稀有人声。我被弄醒,下床走到窗边,向外望去。
天还没亮,云朵暗沉沉的。父母来回搬动一袋袋比自己还重的大米,我看见父亲咬牙,青筋突起,母亲散乱的发丝在风中拂荡,他们的背被压弯得如拉满的箭弓。
待父亲母亲将要卖的米都背上三轮车,准备出发去赶集时,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应该陪陪他们,于是我说:“我也要去。”
父亲在前面开车,三轮车内都堆满了米,我和妈妈坐在米堆上。
市集似乎很远,那趟旅途我觉得实在漫长。道路有马路,纯石头铺出来的路,和泥巴路。
石头路上车一颠一颠的,有时候几乎整个人都弹起,实在危险。妈妈将我搂在怀里,一只手紧紧抓住三轮车车身立起来的板子,我注意到妈妈的手枯瘦无肉,青筋尽显。
后来我知道,那条石头路是我父亲,我母亲,我姐姐,甚至我爷爷,我奶奶……几乎一个村的人自己上山挖石铺出来的。
泥巴路上,灰尘铺天盖地,妈妈解下她的围腰挡住我,到下车的时候,看着我灰尘仆仆的母亲,儿时的我莫名想哭,后来我想,那是因为内心的酸楚。
到了集市摆好摊子,父亲急匆匆去了别处,应该是忙其他能赚钱的事,留下母亲和我守着米堆。
怪不得父母欣然同意我陪同的要求。尽管他们已经只身赶过无数个集市,可他们仍然希望有人陪伴。
这个集市所在的地方,说是一个乡镇,其实只有一个十字路口。售卖大米、黄豆、辣椒、香烛等等常用东西的人很多,可前来买的人有些稀少。而且,似乎因为卖大米的人很多,我们的摊位来买的人就更少了。
这一趟,让我了解了父母的赶集日常。他们在星光中,承受一番重压,再出发,一路颠簸,吃尽尘埃,到达卖多买少的集市,父亲要留下母亲,将车开向更远途,只为生活能再多一点微薄的回馈,母亲要一个人守着米,内心满是期盼,当有人多看这个摊子一眼,她肯定就开心得心花怒放,尽管她接下来还要进行漫长而复杂的关于一毛两毛、一块两块的讨价还价,再然后便是徒手将或轻或重的大米扛来扛去,可是她早已习以为常。
她要等待,从清晨到日暮。在这期间,她会思考,回家给孩子做什么样的饭,买多少钱的菜,她一边看看远处的衣服店,一边希望孩子的衣服还能多穿几年……她也会庆幸,今年学校突然说不再收取学费书费,省下了很多钱,并期待生活能再多点恩惠。
幸好,2008年,一个更大的恩惠就来了。
那年春天,父亲本想在重庆打工,可很快就回来了。他还带回几本书,都关于摩托车的维修或经营。父亲看得很快。我知道是因为他常来问我们,这个字怎么读,那个词什么意思,我那因生活所迫,不得不初中辍学的父亲连“缸”字也不识,可他很快就不再来问我们,此后的岁月,常跟人谈起“缸门”、“汽缸”等词。
那年春天结束,天气向暖,我家不再卖米,并搬到政府新修好的房子,在一个不只有一个十字路口的镇上开了摩托车维修行。
等到奥运会结束,我家由摩托车维修改成摩托车专卖。
许多年轻人都离开云贵高原,向沿海地区寻找生活的出路,他们在外面收获颇丰,回到家乡买一辆摩托车,在街上飞驰。
2011年,我在家里的电脑上收看了神州八号发射的直播。
生活从来不乏有智慧、有志向的人,当客观现实给了他们一个契机,尽管要历经千难万阻,耗费无数心血,他们也终能向着更广阔的天地,一飞冲天。
如今已是2018年,改革开放走向四十不惑之年,我的父亲母亲也年近半百。他们不再需要四处风尘仆仆地奔波,回乡探亲时,不管是石头路还是泥巴路,都已用水泥或油柏铺平;外出旅游有高铁;而我们子女也早已教会他们用网购;我们女子出门在外,在他们叮嘱要小心贼人时,向他们说明现在基本是用手机支付,不用带现金,叫他们不用担心;共享单车不仅是低碳出行,减少地球母亲的忧愁,也能更近的节省不少路费,减少我们女子对花费家里钱的忧愁……
一个国的历史也是一个家的历史,回首四十年改革开放,在我们的普通生活中,它是新闻报刊中频频提及的词汇,更是我们生活中无声无息的推动者,向着美好,向着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