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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起kindle总想翻翻《红楼梦》,今天翻到林黛玉到贾府,宝黛初见一节,“这个妹妹曾见过”“只当是久别重逢,未为不可”,这木石前盟化作的云淡风轻让我想起中学时的游戏,当时电视剧《大明宫词》热映,同好死党王夏每天缠着我让我扮薛绍,演太平初见薛绍那段,缓缓掀起面具,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虽然我老是笑场,但那种内心的波澜壮阔与表面的风平浪静,那种无需言说不可言说的感觉永远忘不掉,张爱玲也说,在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你也在这里吗?有节制又意味深长的中文表达成全了这种朦胧之美,如烟笼寒水夜笼纱,如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出于情感,《红楼梦》总偏爱前几十回,焚稿断痴情,魂归离恨天,未免太唏嘘伤感了。鲁迅曾说,悲剧就是把美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这缠绵悱恻的纠缠和大张旗鼓的毁灭凝聚在几十回的书中,读者仿佛也一同活了几年,又一同燃烧到极致,最终灭了,了了,只剩下断壁残垣。“批阅十载,增删五次”“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那个写下这些哀伤的老人如何寂然离去,情仇皆空,只剩下这些文字,好在还有这些文字!说起离别的痛,“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读来戚戚心动,再到“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眼泪必然是忍不住,然而却不会哭出声来,通过这些文字,你能感受到心脏的位置和悲伤出发的身体深处。中文表达不仅细腻见微处,还可以壮阔激昂,奔腾豪迈。“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渡阴山”不需赘词,毋庸多言,中文就是用这种简洁,准确的表达将意境情感传递。
爱中文,便想传递给孩子给他人,习而后教,似乎是个臭毛病,钱穆《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中写到一段经历,让我印象深刻。钱穆九岁天才,记忆超群,跟随父亲到烟馆,应人之邀背诵三国演义,满座皆赞,其父不语。只是在路过一桥时,问“识桥字否?”钱穆答:“识”,问“桥字何旁”,答“木字旁”,又问“以木字易马字为旁,识否?”,答“骄字”。“骄字何义,知否?“答“知”。其父轻揽其臂,问“汝昨夜有近此骄字否?”钱穆如闻震雷。这算是非常委婉的教了,但搞得钱穆从此羞涩扭捏再也不在人前背诵三国了,似乎也不对味。我想,至少用标准的发音和语法,完整的句式和丰富的词汇去运用中文,不管对象是几岁的孩子还是成人,文化始终是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