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
七院留给我的记忆可以归纳为两大块:聚会和吃饭。
以前的我贪吃到出名。10人一桌,最后剩下的那个人肯定是我,扫尾。
有时候主教爷爷和金公会担心我不够吃,然后把他们那桌的好菜端来。主教爷爷离开前还会吩咐,慢慢吃哦!现在想想,我的胃大概是一口巨缸。
如果有一个星期没来聚会,就会有人在吃饭的时候念叨,小婷婷,你上周没来,我们没人扫尾,好多饭菜都浪费掉了。
每一顿菜几乎都有花生米儿,我料到肯定是主教爷爷的头号零食。这也算是我俩的共同爱好了!有的时候去教堂办点事儿,赶上饭点,佯装路过食堂。主教爷爷会问我吃了没有,我诚实地回答没有,主教爷爷自然就邀请我啦,我顺势假装矜持地拒绝,然后抓一把盘子里的花生米开始和主教爷爷唠嗑。笑着说,花生米就够了,嘻嘻。
有一次主教爷爷穿着白色上衣正准备遛弯,被我逮个正着,我说主教爷爷啊,你衣服上有个小洞洞,为什么不买一件衣服穿啊?(也许我应该说,要不我买一件衣服给你穿,情商没有很好地呈现,懊恼)主教爷爷说,有的穿了,这样也很好啊!
我想,要是我们温州的教友们知道了他们敬爱的主教穿的衣服有破洞,估计要疯了似的去送衣服了。
我的名字是周公帮我介绍的,周公告诉主教爷爷,我是七院的小婷婷。
主教爷爷恍然大悟似的,就说,舟山的婷婷吧!哎呀,你爸妈很虔诚的……你小的时候……
我一头雾水,周公就马上解释道,是小婷婷啦,你说的那个是大婷婷啦。
时间久了,我就常常考主教爷爷的记忆力,每次见面都很磨人地逮住就问,主教爷爷,我叫什么名字啊!主教爷爷说,晓玲啊!我说,哪有,晓玲那么美,我是可爱的婷婷啊!
第二次又问,主教爷爷我叫什么名字啊,主教爷爷说,晓玲啊!我说主教爷爷我叫婷婷啦!
主教爷爷就说,婷婷和晓玲实在是太像了,你们两位一体,我分不清了!
后来只要逮着主教爷爷就要考他,哈哈,现在想想真是难为他了。
第三次问主教爷爷,主教爷爷我叫什么名字啊,主教爷爷说,哈哈,婷婷又来考我了!这回我可是记住了!
我真是高兴得不得了!
最有趣的是,主教爷爷讲道,常常自己讲着讲着就开始大笑起来,面容慈祥可爱,有些差点睡着的教友被笑声震醒,马上抖擞精神乖乖听讲,我们则笑得乐不可支。
主教爷爷做化疗的那段时间,晚上睡不好,白天弥撒会垂着脑袋沉沉睡去,样子可爱,教友们就自觉保持安静,怕打搅了主教爷爷。讲道结束,主祭会去拍拍主教爷爷的肩膀,主教爷爷睡眼惺忪,一脸呆萌,好像在问:我是谁?我在哪儿?
有一次我们七院去旅行,结束后开始盘算经费了,大家合力攒的钱也抵不上我们的花销。这个时候周公说了,主教爷爷给了我们七院5000块钱,我们不必担心啦!
就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外婆,年纪大的人,不是什么都不需要,什么都不想要。而是将所有的、仅剩的,留给所爱的人,因为时间和爱对他们来说,比物质更为重要。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心硬的人,即便在最后两天看到主教爷爷病倒在床上,听着别人说,主教爷爷就这一两天了,我也不像宁宁一样可以歇斯底里地哭。我哭不出来,就觉得,空气压抑得难受,眉头紧锁,没有胃口。第二天就匆匆赶到上海了。
到上海的第一天晚上,睡的很香,没有做噩梦。第二天玩得很累,睡的床很软,环境也很安静,就匆匆睡去了。可却被凌晨两点多的噩梦惊醒:我分不清那张脸是谁的,我只知道,身体僵硬冰凉,就这样躺在我隔壁的一张床上。我们处在同一个房间里好久好久,后来突然跟我说话了。我后来差人送回教堂,还嘱咐礼厅说,礼厅,要是说话了,就先别葬,没有说话,再葬吧。梦醒之后,外面雷电交加,白光一亮一灭,雷声中带着上主的义怒。我睡不着了,于是发了条朋友圈,开了电视,又想着,主教爷爷现在怎么样了,就一直关注着微信群。
看着消息一直处于没有更新的状态,我舒了口气,再点开时,就接到了噩耗。我感觉不到心痛,就觉得泪水冰凉划过脸颊。一直到早上六点才强迫自己睡去。
当日从上海提前赶回来,到了教堂还一直处于神游状态,念经的时候走神,唱歌的时候走神,幽幽的,没有一点力气。眼神发散,没有一点生机。
王神父让我们调换位置,坐到主教爷爷身旁,也许是不相信眼前的景象,所以对大家的反应都是一副置若罔闻的状态。
我盯着水晶棺材久久不肯松眼,盯着,盯着…有一个声音告诉我,那是主教爷爷,不是蜡像,永远地…沉睡了。我不相信那是真的,在祈祷声中,开始抽泣,停止不住的哀伤,好像,那句,“我叫什么名字”变成了一个谜,要被主教爷爷一起带走了。
那一刻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够丧失理智,冲到主教爷爷面前,为他打开关住他的牢笼,推翻所有的鲜花,去摸一摸主教爷爷冰凉的手,我多么遗憾,我没有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