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图武侠江湖

破阵图(三 家破)

2019-07-10  本文已影响0人  江上渔
破阵图(三 家破)

三    家破

因为腿上有伤,石泰来回家的路上走的并不快,一路上他都在思量该如何将闯阵失利的消息告诉父母。父亲不喜多言,也不善粉饰自己的内心,可能沉着脸不会说什么,母亲则一定会面含笑容宽慰自己。也不知过得这一天,母亲的病情好些没有。想到母亲的病,石泰来心里泛起思念和眷恋,催了催马,招呼阿贵快点跟上,朝家里赶去。

石泰来设想了多种见到父母的景象,可能远远的就能看到父母在门口翘首等候,父亲见他腿上有伤会跑过来扶他下马,母亲则会心疼的责备他年少鲁莽不懂知难而退,也可能会什么都不说只是抚着他的手流泪,或者有可能会迁怒于阿贵训斥他没有照顾好自己,那灶上飘出的鱼头豆腐香味应该离家百十步远就能闻到……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些景象都没有出现,迎接他的,是一扇紧闭的大门,和大门上交叉贴着的一对封条。

石泰来大吃一惊,才一天光景,自己出门赶了个考,怎么家里就被查封了。他不顾腿伤,飞身下马,凑近门前一看,见是刑部的封条,再用力叩门,也不见有回应。石泰来脑中飞速盘旋,把今天应考破阵的过程粗粗想了一遍,不觉得自己哪里犯了王法。而母亲身体欠安,陪考都去不了,父母也一向本分,自然是在家里等候自己应考归来,不可能出门寻衅犯事,惹得刑部亲自出动,查封抄家。石泰来把眼向阿贵一瞪,一把抓住他领口扯下马来,喝问到:“阿贵,你可是在考场外等候期间,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阿贵吓得不住的作揖道:“少爷明鉴,小的一直在外面等候,生怕少爷出来没有接到,连茅房都不曾去上一个,也从来没有官差找过我,哪里会犯什么事。”石泰来知道阿贵侍奉石家多年,老实本分,是个靠得住的伙计,正因为此,这回从饶州过来赶考,年轻的伙计就带了他一个,其他的都是老迈的杂仆。石泰来想,阿贵所言应该属实,就放开了他。石家这一处房产不常来住,街坊邻居都不很熟,也没有人过来向他们说个二三,石泰来只好到隔壁做豆腐生意的赵叔家打听。这赵叔与石泰来打过几个照面,认得是隔壁家的少爷,忙把他拉倒屋里,拍着大腿说:“哎呦,孩子,你怎么还在这呢?我也不知道你家是犯的什么事,响午的时候来了一大帮当差的,总有二三十号人,为首的自称是刑部官员,带着人在你家叮叮咣咣一顿翻,也不知找到什么东西没有。临走哄散了你家杂役佣人,把你爹娘都锁上带走了,门口也贴上了封条。你娘看来病的不轻,脸色苍白,都走不动路,是你爹扶着走的。你现在赶紧跑吧,说不定官府也在找你呢。”石泰来听的一头雾水,再问赵叔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也难怪,官府抄家,有哪个好事的敢多嘴问?他不想连累赵叔一家,从赵家炉灶里掏了把灰,胡乱的在自己和阿贵脸上抹了几下,辞了赵叔出门。

石泰来从小跟随父母长大,家资万贯,吃穿用度样样不缺,识字习武有人张罗到位,几无忧虑。斗逢巨变,在京城又无亲友,人生地不熟,一时茫然失措。两人骑马漫无目的地挑偏僻的巷子转了几圈,这时,阿贵凑上来说:“少爷,要不先去你沙舅舅家避一避,托沙老爷寻访打听下,再想出个计较来,少爷以为如何?”石泰来一想,也只好如此了,于是两人拨转马头,往沙家走去。

沙家在京城购置的房产比石家略大一些,陈设却是豪阔不少。石泰来敲响沙家朱红色的大门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但沙家的院子里张灯结彩,照得有如白昼,一派喜气洋洋,石泰来一看,就知道表哥破阵成功了。开门的沙家伙计认得石泰来,忙把他们两人迎了进去。在厅堂见到舅舅,终于找到可以依靠的亲人,石泰来一肚子的惶恐和忐忑终于再也兜不住了,顾不上舅舅家正在欢庆,放声大哭起来。沙广庆忙招呼他坐下,吩咐厨子做些好吃的,叫来沙阳回相陪。石泰来哭了半响,终于止住了泪,向舅舅陈述了家里的遭遇。沙广庆听得双眉紧锁,脸上又是惊奇又是恐惧。他不忘安抚石泰来道:“泰儿莫慌,可能这中间有了什么误会,以至官府抓错了人。想必事发突然,你爹娘竟然没有来得及派人向我通个信。”沙广庆见外甥伤心,怕他触景伤怀,叫人把院子里的灯笼酒席都撤了,又说,“今晚你且在这好生歇息,舅舅在京城衙门里还认识几个人,我连夜去拜访他们,看能不能寻出个端倪来。”说完见石泰来鞋面上还带着血,忙问他要不要紧,打开包扎检查,见只是皮肉伤,便叫伙计拿来跌打伤药,帮石泰来清洗之后重新包扎。忙完这些,见天色已然不早了,回房包了些银子,要出门去打探消息。石泰来把舅舅送到门口,说:“有劳舅舅了,外甥少不经事,一切全凭舅舅做主。”沙广庆道:“傻孩子,和舅舅客气什么,我这也是去救我的亲姐姐和亲姐夫呢。”

回到厅堂,沙阳回按照父亲的吩咐继续陪着表弟。石泰来向表哥道了个喜,沙阳回见表弟应考失利,又忽遭家庭变故,故作淡然道:“磐石、破壁两阵果然凶险,我也是运气不错,堪堪应付了过去。”脸上仍浮现出掩饰不住的得意。石泰来虽然为表哥感到高兴,但想起自己现在的境地,更感到落寞。他突然想起来一个心头的疑惑,脑子里浮现出表哥在候考大殿时比划破阵剑招的情形,正待出言询问,转念一想,此事事关隐秘,直面相询,终究不便。况且一旁观察,总有偷学招数的嫌疑。于是终于没有问出来。

两个少年人一个内心欣喜,一个沮丧伤怀,话也就不是很能聊到一起去。石泰来想,从今往后,我们哥俩的境遇就大不相同了。俩表兄弟有一搭没一搭聊了约个把时辰,将近亥时,外面马蹄声响,沙广庆回来了。石泰来见舅舅脸色比出门时还难看,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沙广庆支走儿子,坐下来喝了几大口茶,满腹忧虑的对外甥说到:“泰儿,事情不好办了。官府说你爹娘贪图功名,为了助你破阵,竟然投机舞弊,无视王法,趁磐石、破壁两阵操练推演之机,闯阵勘察,绘制破阵图。泰儿,可真有此事?”石泰来怔住了,竟没想到此事还跟自己应考有关,但母亲确实得到破解两阵的窃门,并仔细传授给了自己,那张绘有破阵妙招的绢布,可不就是破阵图么。他本性淳厚,不擅扯谎,一想到科举舞弊,是要受重杖一百且发配充军的,心里就慌了,只是低声的说到:“舅舅知道的,我爹娘向来安分守己,并非奸恶之徒。想来破阵的窍门,也不止我石家一家有所察悉吧。”沙广庆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他拍腿道:“我的好外甥啊,原来还真有这回事!舅舅当然知道你爹娘是忠厚之人,但你现在空口无凭,人家刑部抓你爹娘,我听说可是有真凭实据的,你说别人也舞弊了,就算是真有,那么,证据在哪里?”他说着摊开一双大手,伸到石泰来面前。

石泰来想,这事既然摊上了大官司,就更不好说破看到表哥比划剑招的事情了。他脑子里忽然想起一件事,问舅舅道:“刑部说掌握了我爹娘舞弊的真凭实据,不知是什么证据?”

沙广庆道:“还能有什么证据,破阵图呗,听说他们在你家找到了破阵图!”

石泰来马上跳了起来:“不可能!舅舅,我娘是给我看了一张绘有一些招式的绢布,也不知是不是那什么劳什子破阵图,但是看完之后,我娘就把他烧了,烧得一点都不剩,我当时在场亲眼目睹的。”

“那我就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想来刑部也不敢恶意栽赃,凭空捏造,要是皇上追问下来,他们拿不出证据,可是要掉脑袋的呀。”沙广庆说完想了想,又追问到,“你刚才说的这些,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两天前,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是两天前。”

“那就对了”,沙广庆垂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京城里有传言,前天晚上兵部主持磐石、破壁两阵操练之时,有青衣人闯入窥探,酣斗几十回合,破了两阵后扬长离去。泰儿,你娘有告诉你是谁去的吗?”

“娘没有和我说这些,她只是给我看了块画有武功招式的绢布,指点了我几招武功,没有和我提起其它事情。”

沙广庆沉吟了一会儿,问:“你娘当时穿的什么衣服?”

“我娘穿的青……”说到这里,石泰来登时脑袋“嗡”的一声,一颗心直沉了下去,身子直冒冷汗。再回想两天前那个晚上的情景,种种疑惑,似乎都有了答案。

石泰来不再言语,只是万难相信这个事实,只好不住的摇头。沙广庆拍了拍外甥肩膀,说:“泰儿,科考舞弊,那是重罪,按大清律例,要重责百杖后再发配充军的。不过咱们是一家人,千难万险,我这做舅舅的决不会袖手旁观。”

石泰来感激道:“一切全靠舅舅主持了,万望舅舅能想出个万全之策,护我爹娘周全。”沙广庆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你我两家一直在饶州经营,京城里也不认识什么有份量的权贵。我等一介草民,结交的也只是些小官小吏,不知道能不能说的上话。这万全之策,怕是不好想出来,总之尽力而为吧。”又看了看石泰来的脚道:“泰来,你也是一天劳累,脚上又有伤,今天先去歇息吧,明儿一早,我再出去打探打探。”

回想这一天,出门时豪情满怀,回来一看家都没了,石泰来躺在床上哪能睡着。偏偏肚子上受那一掌处又隐隐作痛,体内一股阴凉之气流窜,直觉得手脚发冷。石泰来坐卧难安,只盼着打更的一口气把一二三四五更敲完,天快些亮。

也不知熬了多久,终于听到院子里几声马嘶,舅舅出门打探消息去了。石泰来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在院子里等着舅舅回来,阿贵在一旁相陪。

但石泰来突然又害怕舅舅回来,怕他回来带回了坏消息。他想,这闯阵舞弊的罪名一旦坐实,怕是不会有什么好消息了。果然,没过太久,舅舅回来了,带回了坏消息。

没有比这更坏的消息了。

舅舅告诉石泰来,娘死了,爹也已投入了大牢。

石泰来直觉得天旋地转,一口鲜血往上涌。舅舅说,衙门的人告诉他,你娘收押时身体已经是很不好了,不能自己走路,浑身寒战,不住的咳嗽,到后面还咳出血来,没捱到半夜,就过世了。石泰来想起爹娘惨状,蹲在地上放声痛哭。哭了有小半个时辰,石泰来突然站起身来,随手在院子里牵过一匹马,要往外走。好在大门关闭,石泰来开门的当口,舅舅过来一把把他抱住了。沙广庆问:“泰儿,你这是要去哪?”石泰来嘶哑着嗓子吼到:“我娘没有死,我要去衙门找我娘,我要去找那些官差评评理!”沙广庆把他一把搂住,抚摸着他肩膀道:“泰儿,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变,那衙门哪是说理的地方,要去,也不是你这样去。况且这舞弊案你也牵涉其中,说不定衙门正在找你呢,你这一去,不是自投罗网么。”石泰来哪肯罢休,嚎叫道:“我管不了,难道我堂堂七尺男儿,就这样看着家破人亡不成?”沙广庆抱着他不敢放手,不住的抚慰道:“泰儿,你心里的伤痛我能理解,舅舅也难过的紧呢!然而事已至此,宜长从计议,不可莽撞,要是外甥再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面对九泉之下的你娘。”言辞甚是恳切。沙阳回和阿贵听到动静也过来一并劝阻宽慰,阿贵位卑寡言,在一旁只是紧紧抓住少东家的手。三人花了好一顿功夫,终于让石泰来稍微安静下来。

午饭大家都没心情吃。到得午后,石泰来开始咳嗽起来。众人觉得他乍逢巨变,至亲离去,以至过度悲痛,气急攻心,只是轮番宽慰,让他心情早点平复下来。石泰来咳到傍晚,仍然未见好转,把舅舅一家急的团团转。掌灯时分,沙广庆见外甥咳得更紧,坐不住了。他对石泰来说:“泰儿,不是舅舅不想留你,你这咳的厉害,我想还是找郎中给看看,抓几副药更妥当些。何且衙门要是查清了我们两家关系,寻到这里来拿你,也是不好对付。泰儿,你看呢?”石泰来万念俱灰,表情木讷,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头轻轻的点了一点。

不一刻沙广庆吩咐人套好了马车,亲自来扶外甥上车,边走边对外甥讲:“泰儿,舅舅要留下来和衙门周旋,争取让你爹少挨几杖。阳儿刚刚破阵成功,不日朝庭就要开榜,也是不好走开。这全发、全忠两个伙计跟我在外面走过一段时间,办事还算活泛,我让他们路上伺候你。城外二十里地的沈家庄有一位沈郎中,行医多年,有些名声,用药颇为灵验。全发、全忠两兄弟带你抓完药后,会把你和阿贵送到一个隐秘的地方,你到那慢慢把伤养好,我这要有什么消息,会派人去马上告诉你的。”说完想想还是不放心,又叮嘱道:“孩子,你现在身心俱疲,腿上又有伤,万不可鲁莽行事,干什么击鼓鸣冤、杀官劫狱的傻事,以至铸成大错,更不好与官府周旋呐。”又对在马车上等候的全发、全忠吩咐到:“一路上好生照看石公子,要是有什么差池,有你们好看!”两位伙计连忙应诺。

马车启动,带着四人向城外走去,一路上倒也没遇到什么麻烦。阿贵担心少爷过于悲伤,在车厢里陪坐着。走了有一会儿功夫,石泰来感觉车速放缓,像是在走山路,就让阿贵出去问到哪了。全发进车厢禀告说,老爷吩咐了,路上怕遇到麻烦,尽量走山路,可以避开盘查。现在车走到了京城西北的青牛山,这里有个山坳,出去后不远,就能到沈家庄了。石泰来不再言语,任由马车缓缓上行。此时夜静山空,伴随着车轮滚滚前进之声的,只有风吹树摇,鸟鸣虫嘶,间或夹杂着一两声全发、全忠赶马吆喝之声。再走了一会儿,马儿的喷气声越来越响,拉得吃力起来,竟似行到了高处。阿贵拨开车帘,借着清冷的月光一看,马车贴山而行,车的右侧是个坡,坡度很陡,竟似悬崖一般,离谷底有几十丈高。突然间,阿贵听到前方几声咆哮,紧跟着蹄声嘈杂,像是有什么猛兽向马车直奔而来。未来得及看清是怎么回事,两匹马受了惊吓,嘶叫乱蹦,全忠、全发连声吼叫,不知是驱赶野兽还是训斥马匹,仍然无济于事。马儿受惊,一个失足,带着马车摔下谷底。野兽咆哮声响起的时候,阿贵就一种不详的感觉,车厢倾覆即将下坠之一瞬间,他飞身抱住石泰来。空谷之中回响着马嘶人号,四人连同马车一起坠下谷底。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贵醒了过来,见自己摔在谷底,车厢已经散架,车厢板连同自己和少东家压在一匹马上,另一匹马和全忠、全发在稍远的地方僵卧不动。他浑身刺痛,想要爬起来,发现左手剧痛,已经使不上力,万幸右手和两条腿只是挂破了皮,还能自由活动。他单手撑地,转过身来再看石泰来,只见少东家额头有个血坑,流的半张脸全是血,也不知撞到哪了。阿贵推了推石泰来,见他没有反应,又把手指放在他鼻息下探了探,发现气息稍弱,但呼吸还算均匀,估计是撞到哪晕了过去。阿贵从挂破的衣服上扯下一块片来,在水洼里把布打湿,绞出水来滴在石泰来脸上。晚上的河水冰冷,石泰来咳嗽几声,悠悠转醒。阿贵大喜,问少东家感觉怎么样。石泰来忍着剧痛,活动了下四肢,发现右手和左脚已经动不了了,细一察看,右手肘已脱臼,左脚胫骨也已骨折。他坠崖前满脑子混沌,现在尚不明所以,问阿贵发生了什么。阿贵禀告说:“少爷,有点不太妙,咱们在山上走的时候遇到了野兽,马儿受惊,连同车带着我们跌下悬崖。万幸老天保佑,有车厢板给咱们挡了下,又正好摔在了马身上,咱们都活了下来。”他心存忠厚,念着东家的恩情,只字不提自己飞身护主的事,只是回想刚才,仍然觉得心惊肉跳,又隐隐有一些的不安念头闪过。

石泰来让他把沙家的两个伙计察看下,阿贵挪到他们跟前一看,两人均是口鼻流血,身上多处关节折断,已经没了呼吸。那匹马儿倒是还有一口气,但是自己都站不起来,更别提骑乘了。阿贵禀告了少东家,石泰来眼角渗出泪来,对阿贵说:“阿贵,这两位哥哥奉了舅舅的号令来把我送医,不想却双双先我而去,惨死荒野。他们总是为我而死,咱们去给他们挖个坑埋了吧。”阿贵想,少爷真是忠厚,这个关头想的还是把下人葬了,但现在的状况,还是不能忙着料理后事。他对石泰来说:“少爷总是为下人们着想,我听了也是非常宽慰。但是少爷,现今咱俩都折了一只手,少爷腿上还不方便,要挖两个坑不是太容易,恐怕一时半会也办不到。少爷,你额头上的伤口还没止住血,我看咱们还是先寻个地方,先包扎好了再说。”

石泰来一想,阿贵说的在理,想要把全发、全忠葬了,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让阿贵把自己扶了起来,两人一瘸一拐的走出山谷。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