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再见！
（一）
晶晶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她坐在床边轻声抽泣，还是能听到泷武在外面来回走动。他急促的呼吸声，脚步声从门缝挤进来，有一下下，她感觉泷武象动物园笼子里焦燥的猫科动物。
哐当一声，防盗铁门打开又被重重地摔上，像最后一声高调地宣告，外面瞬间就安静下来。卧室没有开灯，对面大楼的灯光透过窗玻璃，怯怯地照到床边。
脸上的泪水冰冷，黄晶晶也懒得去擦。但她脑子里很乱，然而刚才的尖叫、咆哮还冲撞着她的脑袋。她将头低下来，泪水滴在白色的裤子上，很快湿了一小片。
这是第几次这样没理由的争吵了呢？晶晶不想去想，可是又在心里问？当初不是这样的啊？
（二）
当初？当初和绝大多数的人都差不多啊。晶晶自己的工作安定后，恋爱就成了家里最核心的话题。
大学的初恋因为考研去了北京，大家心照不宣地分手。亲戚朋友就成为自己恋爱的情报树。
择偶要求是晶晶和父母一起定的，父母只要求两个：一是本地人，二有正经工作，还是民主集中的。
曾泷武在几个备选者中被大家相中，皮肤白皙带着眼镜，言谈斯文，在城南一家科技公司做财务。
吃了几次饭，基本上都是泷武抢着付了钱；看过几场电影，嗯，大家欣赏的口味也相差不大。
因为搞财务的，泷武计划性比较强。国庆去外地旅行时，晶晶负责做攻略，泷武只负责开支记账，其它都不再管。大家分工明确，又合作愉快。一场旅行下来，双方都感觉有必要把关系更进一步。
“珍馔轩”是城中一家老字号川菜馆，楼上的包间个个大气堂皇。泷武的父母就定了这里作为谈婚论嫁的地方。
虽然只是一次定亲宴，但晶晶一家还是感觉到曾家父母的用心：即隆重不失身份，又不压人。
一顿饭下来，晶晶爸爸很满意：“倒底是当干部的，会喝酒又会说话”。只有妈妈说了句“他妈妈话太多了，但好像他两父子都不听她的”。
晶晶听泷武说过，他爸爸是教育局的一负责人，妈妈是乡镇中学的老师。
结了婚，晶晶很快感觉曾家其时是公公在管事。也许是当领导惯了，公公对晶晶还算客气，但对婆婆和泷武说话的口气就象布置工作。
晶晶问过泷武，这样说话的方式你们习惯吗？ 有什么不习惯呢？泷武当时一脸茫然。
（三）
晶晶有时会想，如果公公没有那么早走，也许日子会过得安心一点吧？
三月的一个晚上，婆婆突然打电话来让他们去医院。俩人赶紧开车过去。公公突发胰腺炎，送到ICU抢救。
因为要公公和个人资料，晶晶开车和婆婆一起去拿。车上婆婆一直在哭，一边哭一边问怎么办啊，那段时间里，“怎么办啊”成了晶晶听的最多的话。
泷武请了长假在医院，婆婆也倒下回家休息。晶晶不好请长假，一头一尾连着周末休了四天，就医院，婆婆家两边跑。
泷武很早就报了驾校但一直拖着没有去学。所以晶晶基本成了司机。
晶晶还记得第一次和泷武大吵。那天刚下班堵在去医院的路上，泷武打电话说他妈妈在家不舒服，要晶晶先去看看她。
堵在高架上的晶晶连忙重新导航，可是晚高峰时段四处堵成一锅粥。泷武左一个电话又一个电话象追命枪一样。
晶晶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男人怎么完全不可理喻，终于忍不住在电话上大吵起来。说像拉开了彼此的锡封，没过多久两人又吵了一架。
公公的病回天无力，让晶晶最惊讶的是若不是医生说公公的胰腺炎是因为他糖尿病引起的话，晶晶完全不知道公公有糖尿病。因为公公从不忌口，也从不吃药。
晶晶问泷武知道吗？泷武说已经被查出好多年，但他父亲根本不在意。
“那你妈怎么也不劝劝？”
“怎么劝？我爸不听啊
“你是想说我爸是因为我和我妈不劝的原因吗？
“泷武，我不是这个意思！”
（四）
处理完公公的后事，泷武说他准备回婆婆家住一段时间，安慰安慰他母亲。晶晶买了好些水果，替泷武收拾好换洗衣服，开车送他过去。
一路上大家都很安静，晶晶偶尔瞟一眼后视镜里的丈夫，他都一直靠着车窗望着外面，眼神空洞。
晶晶自己生活了快一周，打电话问泷武什么时候回来，泷武说母亲完全崩溃了，可能还要多陪一段时间。又问他换洗衣服还够吗？泷武说再拿些来吧。
简单吃过晚饭，晶晶找了些衣服，打算送去。正好自己妈打电话问他们的情况，听到晶晶说要去亲家家，就说一起去看看。
从泷武母亲家出来，母亲坐在车后对晶晶说：“泷武象老了十岁了。”
“他是有点承受不住，那天烧他爸时哭得象个小孩”晶晶说。
“妹妹”，妈妈叫着晶晶在家的昵称，“我都不该说，你那个婆婆也象个娃娃，你看这次这事，他娘俩就全推到你身上的。”
“妈，好了，那有啥法嘛。”晶晶心里升起一缕烦躁。
“哎呀，我就在你面前说说，你爸也看出来的。你也别累着，你要累着了泷武不会象你那么尽心的。”
“妈！”
“好了好了，到了”。
（五）
何尝不是？何尝不是！
公公去世了两个多月，泷武就在婆婆家住了一个月。回来就像变了个人，特别容易发火。
一开始晶晶还想着公公走了，他就成了家里唯一的男人，可能还不适应去负责任。毕竟之前家里一切都由公公安排，现在他母亲连水电费都不会交，直到有天停电，才知道因公公银行卡注销，没代扣成功。
更让晶晶没有想到的，是感觉泷武像心理上回到了童年。他即便回家，也是在家里和婆婆通电话，聊天，把对婆婆的依恋毫不遮掩地显示出来。
晶晶记得刚才吃饭时，泷武看见炖有乌贼鸡汤，就说要另盛一盅给婆婆送去。晶晶就说这是自己母亲做好送来的，本来就只是俩人的份量。
谁知泷武开始念叨说婆婆一个人在家吃的简单，他早就想接来一起住，婆婆大度不愿意，主要是不想打扰我们夫妻。而晶晶还不记婆婆的好。
晶晶起身开了门，客厅里一片狼籍，饭菜洒了一地。手机这时响了起来，她看见是婆婆打来的，晶晶不想接，她不知道和婆婆说什么。
手机屏委曲地在沙发上亮着，晶晶冷冷地看着它，仿佛能顺着手机背后看到泷武冷漠的脸。渐渐地，手机屏黑了下去，屋里又像睡着了一样。
晶晶坐在沙发扶手上，把手机拽在手里来回地摩娑。有车声人声从外面飘过，弹在窗户又落到阳台下。晶晶望着墙，久久地，让思绪和声音一起跌落。
突然，她坚定地打开手机，点开微信，找到“老公”的名字，那是一只可爱的英短蓝猫头像，在上面敲出：我们离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