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狂人

五月闷热潮湿的午后，天空灰暗低沉。一场大雨将至。

 刘真在屋里午睡，迷糊中一双手在她胸前游移。那双手肥大、湿热、黏腻，就像这沉闷的天气，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想挣扎，呼喊，却丝毫不能动弹，她拼了命地想要挣开眼睛，却一次又一次地陷入昏睡，恶魔将她牢牢地禁锢在床上。最后，她用尽全身力气，肌肉痉挛，面容扭曲地大喊一声“啊”，才将自己从那个可怕的梦魇中拽回来。

满身是汗，心跳剧烈，头昏昏沉沉。这个噩梦在13年前的一个相似的午后第一次发生，然后就一直跟随她，如影随行，纠缠不休。

她早已习惯。

“云川，下班没有？”

“马上了，在家乖乖等我。”

云川是她老公，今年刚结婚。他们从相识到结婚，共13年。

13年前的那个午后，她13岁，刚从继父赵伟明的魔抓中逃出，像一只惊恐的小鹿，狂奔到附近一个废弃的小公园。

地上有一群蚂蚁，排成一条长线，正在运输食物。她恶狠狠地用手指将蚂蚁一只只碾碎。

“蚂蚁不疼吗？”一个略带沙哑的稚嫩男声。

她不说话。继续碾。

“它们只是在辛勤工作，怎么就惹着你了？”男孩不依不饶，蹲下来看她。

他看到一张美丽的面孔，挂满泪痕，眼神空洞。

“你怎么了？”男孩问。

她不说话，手继续械地碾着蚂蚁。

“好吧，蚂蚁狂人，我不问了。我叫周云川。”

周云川陪她度过了那个漫长又黑暗的下午。看着一只只无辜的蚂蚁粉身碎骨。他明白这不是一个无知少女的恶作剧。

刘真的强迫症和失眠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每次回到房间都会检查好几次房门是否反锁，睡觉前必须把桌子凳子抵住门。然而她还是整夜整夜地失眠。就算睡着了，也极易惊醒。

母亲王菊芳经常听到女儿半夜大喊大叫，有时候还有什么东西撞墙的声音。刘真只是说自己失眠，经常做噩梦。带她去看了不少中医，收效甚微。最后无奈请了个神婆，围着她的房间神神道道地念完咒语，最后用烧尽的纸灰兑水给她喝。她在王菊芳的注视下一口气将那碗污浊的浑水喝下，连同那个秘密一同吞到肚子里。她要为妈妈守住这个家，守住这个家的幸福，哪怕这个幸福只是表面的。

刘真继父赵伟明却并不打算收手，每每母亲不在，他就会突然伸出他肥硕的手袭击她的胸部，或者臀部，看到她惊慌无措的表情，露出猥琐的奸笑。

这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在母亲和所有亲人眼中是一个老实敦厚，顾家爱妻的好男人。

她知道他赵伟明有贼心没贼胆，但跟他的斗智斗勇常常让她身心疲惫。她的生活只有漫无边际的黑夜，她一直睁大着双眼，却看不到黎明的曙光。

直到有一天夜里，她发现了一盏灯，黄色的灯光，遥远而明亮，像温柔的月色，照进了她的心。那灯光每天早上五点就会准时亮起，她不知道是谁点亮了那盏灯，她希望总有一天，会有一盏灯是为她点亮。

上学放学的路上，有时候会碰到周云川。他会跟她打招呼，原来他们在同一所学校，比她高一届，两家离得也不远。刘真慢慢地知道周云川原来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成绩拔尖，家境殷实，性格开朗，高大帅气。偶尔周云川会停下来跟她一起走，她却极少说话。在周云川眼里，她孤单的身影在热闹的人群中显得那么落寞。

刘真知道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除了上学放学的路上，没有别的交集。

她还是迷恋上了周云川阳光温暖的笑容，一如期待每天清晨五点准时亮起的那盏灯，可她不敢伸手去触碰，她怕那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幻境。

高二暑假，刘真从学校的高考榜单上知道云川考上了一所著名的高校。那所学校对她来说同样遥不可及。赵伟光的骚扰和失眠把她折磨的心力交瘁，成绩勉强保持在中上水平。

一天晚自习后，回家路上她看到周云川在一盏路灯下站着。他在等她。

他说我在我们未来的学校等你。

他的眼神温柔坚定。

她没有说什么，脸上平静如一泫湖水，内心却燃起了一团小小的火苗。

曾经她站在他身边都觉得自惭形秽，她有那么多秘密，那么多不堪，生活是一潭死水，她的双脚被水藻缠住，无法挣脱。

现在，他居然要等她！

高三开学的前几天，赵伟光突然死了，毫无预兆。警察说是醉酒溺水而亡。王菊芳泪眼婆娑，喃喃自语，那么好的一个男人，就这么走了。要是没有他，我们娘俩早就饿死了。他还存好了给你上大学的钱。

所有人都为赵伟光惋惜，只有刘真如释重负。

高三，她全力以赴，那盏灯消失了，但是，有一个人在未来等她。

她终于考上了那所大学，医学专业。进了大学之后才知道，周云川是心理学专业。他们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毕业后留在相同的城市工作，然后结婚。

生活忙碌，平静美好。失眠的情况好很多，夜晚惊醒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与以前不同，现在的她，惊醒过后，是靠在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他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搂着她，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哄她入睡。她从不讲述噩梦的根源，他也未曾提起。

闲暇时光，两个人会驱车去郊外走走。笑容开始在她脸上慢慢绽放。只有云川知道这笑容弥足珍贵。她开始慢慢地学会在他面前撒娇，释放情绪，她身上一点一滴的改变都令他倍感欣喜。他要帮她找回失去的青春年华，找回一个寻常女孩的应该有的悲喜。

他要许她一个美好的未来，给她一个安稳的现在。

钥匙开门的声音，刘真一个激灵从床上跃起，快步跑到门口，然后扑到刚回来的云川怀里。

“走，买菜去，今晚给你做糖醋鱼！”云川宠溺地说。

“好哒，走吧！”说完她高兴地挽住他的手出门。

 “贱人，去死吧！”刚出门，一个凶悍的男人拿着菜刀朝刘真砍过来。她被突入起来的状况吓懵了，云川已经跟男人扭打在一起。血，浓烈的血腥味刺激她脆弱的神经，她发了疯似的尖叫起来：“救命！救命！云川！云川！”

 男人很快被闻声而来的人群制服了，云川却倒在了血泊中。

他再也没有醒过来。

 男人砍人的原因据说是觉得刘真开得药太贵，病情却不见好转。事情的原因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最爱她的人已经离她而去了。而她还没学会怎么去爱他。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突然有一个警察来访。他说他从老家来，关于他继父赵伟光的案情有新进展。“什么新进展，不是结案了吗？”刘真面无表情地说道。

除了偶尔的噩梦，那个男人几乎已经消失在她的生命中了。她小心翼翼地守住秘密，希望它烂在心里，直到死去，然后让风把它全部带走，撕碎，不留痕迹。

 “你继父不是自己掉进水里的，是被人推下去的。最近我们破获了一起杀人案。嫌犯说你继父死的那天晚上他看到了凶手。”

 “哦”

 “凶手是你老公周云川。”

“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请回吧！”她把门关上。转身的一瞬，泪如雨下。

原来，云川他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