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真美”“还用你说”
文|小姜米
妈妈是个美人,自打出生就是,虽生的黑,五官却极为标志,乌黑的眉眼、俊俏的鼻子、樱桃小口。人送外号,黑牡丹。
妈妈的美,由来已久。出生几个月姥姥抱出门,外人见了便夸,你这当妈的怎么把孩子生的一个比一个俊,再生几个还不成天仙。天仙自是没有生出,妈妈是姊妹里最受看的,受看到什么程度呢?
她六岁那年,被无儿无女的二姨姥看上,硬是领回了家去,姥姥虽然不舍得,奈何自己的亲姐姐苦苦哀求,也就随了她。可出差回来的姥爷,得知心头肉送了人,不由分说,去到二姨姥家抱了便走,为此还惹得一身埋怨,姥爷却不在意,美滋滋地抱着她,一双军人特有的大手,温暖而有力,揉着力道的暖意透过衣服钻进她心里,那是她对父亲最后的记忆,随后的生活天塌地陷,失去了那双擎天的大手,生活困苦了起来,姥姥却再没动过把她送人的念头。
她二十出头那年,已经是县里出名的美人,一头乌黑长发,烫着好看的波浪,秀气的鼻尖带着凌厉而美丽的弧线。不但是美人,还是个冰美人,小伙们想方设法跟她搭讪,往往却只落得一个白眼,我一直不知我爸哪来的福气,抱得这个美人归。婚后多年参加她的同学聚会,男同胞们见他依然摩拳擦掌,我们班最漂亮的女生怎么就被你抢跑了,你们要是过的不好,我们分分钟抢回来!在那个没有硅胶和玻尿酸的年代,她成了男同学们回忆中永远的真·班红。
她三十出头那年,我上小学了,她单位要值夜班,要考试,在家还要照顾我的起居、检查我的学习,生活变得很辛苦,但是印象里她从未蓬头垢面,她洒脱地剪掉了那一席波浪长发,换成了时髦的“若男头”,黑色毛料大伞裙,尖头高跟鞋,配上那对毛茸茸的葡萄眼、樱桃小嘴真是好看,好看到她每次来接我放学总有小男生来围观,我总在“XXX的妈妈真好看”这种背景音中骄傲地跳上她那辆凤凰牌坤车,自带BGM地飘走。那些年,妈妈总念叨“倒驴不倒架”,话虽俗,现在想来,却影响了我一生,无论再忙再累,想到妈妈那永远挺直的腰杆,我都会尽量整理好自己的形象,不把自己的狼狈示人,是她教会我的坚强。
她四十出头那年,我上大学了,她执意要送我到学校,昔日的暗恋对象在中间换乘的城市,听说妈妈要路过,激动地电话拿不稳,生生安排好了沿途所有的吃喝住行,我说老妈你魅力依旧啊,老妈谦虚地说那是当然。大城市的繁华、一个人的孤独令我无所适从,跟她告别时,我强忍住泪水,说,妈,这下你不用照顾我这个累赘了,要变的更美哦。“那是,再也不用起早贪黑给你这个丫头片子做早餐宵夜了,不知道多开心,我回家要睡它十天美容觉,什么也不干。”那一刻,我却在她脸上看到了憔悴,那是再忙再累的时候都没有过的。后来,听爸爸说,她回家一天懒觉也没有睡,整整一个月,早起做好早饭,还没下咽,眼泪便已成了双。
龙应台说,所谓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我想说,伟大的父母,还会在儿女转弯那一瞥前,做出让他安心的姿态,告诉他,不必惦念,安心走。
她五十岁的第二年,我的大女儿出生了。她手捧外孙,亲昵又嗔怪:有你这个小捣蛋,我怎么就老了,变成姥姥了,我可觉得自己还是少女呢!
她五十岁的第四年,姥姥走了。母亲的离去,带走了她一半的心气,白发迅速从耳后窜到了额角。我也同样怀念,那个八十多岁依然注重穿衣搭配、倔强地美到了最后的美人。
她五十岁的第七年,我的二女儿出生了。婆家虽没明说,但谈笑间也知道,他们盼的是个儿子,结果自是失望,对孩子和月子都不如生老大时上心,我也是不在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期待,我可以理解。妈妈嘴上没说心里却不是滋味,几乎每天都来婆家帮我照顾孩子,监督我好好休息少抱孩子,还没满月就把我们娘仨接回了娘家,每天围着我们团团转。六个月以后我产假结束上班了,她更是忙的不可开交,发型经常来不及及时做了,衣服只能捡舒服的买了,高跟鞋因为怕抱孩子摔倒没法穿了。却分外严格监督起我的穿衣打扮,她对我说,不能因为照顾两个孩子就放松对自己的要求,多少人借着照顾孩子辛苦的引子,放纵自己,结果一丑就是半辈子,你放心美,一切有妈呢。
她每天都会早早赶我去睡觉,有一次睡到半夜被梦惊醒听见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悄悄摸出去一看,她正穿着那好看的睡裙,细细擦拭两个孩子的玩具,好看的剪影透着疲惫,那之后我才知道她总是早早躺下佯装要睡,待我睡了,再自己起来悄悄干活。那一晚昏黄的灯光下,我彻底明白了,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想起当时年纪小,我爱嬉闹她爱笑,躺在她软软的怀抱里,风在林梢鸟在叫,不知怎样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我常说“妈,你真美”
妈总说“还用你说”
小姜米,80后体制喵,用文字对抗时间流逝和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