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希腊罗马神话（二）

这一节是木心在1989年2月20日薄茵萍家的讲述，主题仍然是希腊罗马神话，这次主要讲述半人半神的故事。在导言中木心这样说：

1.人没有长牙和利爪，没有翅膀，入水会淹死，奔走不如动物，游弋不如鱼，但人主宰世界，把动物关起来欣赏。

2.最早的文学，记录人类的骚乱、不安，源于个人的文学。所有伟大的文艺，记录的都不是幸福。

3.人说难得糊涂。我以为人类一直糊涂。希腊神话是一笔美丽得发昏的糊涂账。因为糊涂，因为发昏，才如此美丽。

以下是本节我的笔记：

1.在古代，巫是仅次于神的有特殊智能的人。

2.悲剧有净化作用。

3.金羊毛表示稀有、珍贵，其实是东方财富的象征。

4.艺术、宗教、哲学，都是人类的自恋。艺术不能完成真实，不能实际占有，它只可以保持距离，两相观照。你如果贪心想要沾惹它，它便消失；你若静着不动，它又显现。它启发我们：保持适当的距离，才有美的可能、真的可能、善的可能。

5.对待艺术、宗教、哲学正确的态度是：把宗教当作哲学对待，这样就有了距离，就能看清宗教究竟是什么，否则我们就容易迷信、容易疑惑；同样的，我们应该把艺术当作宗教对待，否则我们容易养成玩世不恭的态度；我们要把哲学当作艺术来对待，否则我们就学究了，不讨人喜欢。这种保持距离的视觉和态度启发我们：凡事不能太直接，太直接只能是人的自我强求，正像耳喀索斯要亲吻水中的影。

6.如何理解人的自恋？自恋的极致就是耳喀索斯！但耳喀索斯是智者，一次两次失败后，就不再侵犯自我，满足于距离，纯乎求观照，一直到生命的最后。可见，禅，东方有，西方也有，有点相当于悟，彻悟。悟从迷中来，所有有不垢不净、不迷不恒的说法。耳喀索斯因为一度伸手触摸、一度俯唇求吻，才使他后来保持不饮不食、不眠不动的姿态，在时间和空间里证见自我，人类的自我。

7.整个希腊文化，可以概括为--人的发现、人的倒影。妙在倒影比本体更大、更强，而且不在水里，却在天上。

8.整个人类的文化，其实就是自恋的文化。人类爱自己，想要了解自己。人类爱照镜子，舍不得离开自己。动物对镜子不感兴趣，只有人感兴趣。

9.耳喀索斯的神话，象征艺术与人生的距离。现实主义取消距离，水即乱。这是人生与艺术的宿命。

10.人类文化的悲哀，是流俗的易传、高雅的失传。人类无能，又有哈姆雷特的特点，好空想。早先初民的智能，以为风吹孩子，风就是父亲，以为火苗就是野兽，以己度人、度世界。早古人类的疑问，是自问自答，因无人回答，故神话的方式流传，将神人格化。

11.诸事业以神一以贯之，以其神圣，人类会自设一种意志——女神——管束自己。此中有刚愎自用一面，也有卑怯懦弱一面。这是人类的两重性。

12.古代只有文学，没有作家，个人完全湮没。洞窟壁画，从不签名。我羡慕无为的不签名的时期，因为它潇洒。那时哲学家不写书，学生记下，宗教家更如此，由弟子传。苏格拉底从来没有用笔写下东西。孔子也无缘可考写过东西。老子也不写，逼了，才写(过关时)。耶稣、释迦牟尼，都不写东西。荷马是文盲、盲人。古文化是这样地结结巴巴传下来的。

13.人类文化糊里糊涂传下来，不是有板有眼的，而是无板无眼的。人是最弱的生物，竟然在地球上为王。人是地球的败类。人不进化的。人类弱，又不安分。要了解人，又不让人了解自己。不稳定，不正常。动物性是稳定的，正常的。

结语：

人往往都是矛盾的统一。

人，不可捉摸，但人性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