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记（第三天）
睡了一夜，昨日一整天都精神紧绷着，直至清早，才隐隐感受到手掌上传来刺痛感。
看着手掌上包扎好的白纱布，有些愣神。
“少爷帮我包扎的？”
心里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少爷是自己从小的玩伴，跟一个下人如此要好，确实少见，不过这也总让自己以此为豪。
桌上有一张字条，好像是昨日拿回来。
仔细瞧，才知道是云知咽的功课。
“水扣花枝月，泉听折柳声。天上无多日，人间有尽时。”
她很有天赋，也远比少爷勤奋。姿态容貌也是一等一的上佳，只是神情总较他人清冷不少。
“昨日赵将军与你说了些什么？”
老爷今天脸色不太好，大概是听说了老夫人要收我做义子的事，心情很复杂。
“他说他会回南境，希望我帮他找到真相。”
“你会去做吗？”
“会。”
老爷皱起眉头，有些不解。我进入王府也有十余年，老爷待我不薄，甚至可以说远比自己那亲生儿子更亲近，对我十分了解。
除了少爷，一切麻烦事，能避则避。
老爷叹了口气，“如果换成我，又能做到何种地步呢？”
我知道老爷说的是赵将军。自从老爷接了赵长卓的案子，日夜忧叹。一面是皇帝陛下，一面是多年挚友，另一面是自己的儿子。
不是怕查不到，而是怕查到了，最后难以收场。
但凡涉及到官家的案子，哪一桩哪一件能与皇家脱的了关系？就算是江湖侠义，而矛头却直指自己儿子最喜欢的廖海心。
他不喜欢自己的儿子，但不是不在乎。跟赵将军一样，恨铁不成钢罢了。
所以把案子丢给了我。对于陛下而言，交给一个下人办案，反而更好的做文章。对于赵将军而言，案子交给了白明的儿子，他放心。对于少爷而言，交给白鹭，他也可以安心的弹琴唱戏。
有时候我总觉得，老爷的避事能力我还没学到家。
“你也做做准备吧，云公主该出嫁了。”
“这不是小事。”
“陛下已经同意了。虽然无法恢复白家的宗庙，但我也从来都将你视如己出。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是溪儿......他，唉。”
他不想逼迫自己的儿子，毕竟独生子。
廖海心虽是烟火女子，但老爷也从来都没有过分的偏见，与那些朝廷官员大相径庭。
我的身份，或者说我的人生，在这样的时代，哪有什么自主可言。
对于普通人，公主可是最尊贵，最美丽的女人，迎娶公主，是天大的荣幸。
对于我，她是枷锁。他是老爷给我戴的枷锁，也是皇帝给白家的枷锁。
“我明白了。”
虽然事情总能料到，但心中终究还是空落落的。
“陛下还允了一个人给你。”
“什么？”
“杨芷慕，左相杨政的二千金。”
我突然想起昨日素面朝天的杨芷慕，怪不得要我去买那些个不寻常的药材。原来是心里打着这样的主意。
“虽然是亡夫之妻，但身子清白。转嫁与你，名声不好，只做个妾室。”
“这是什么意思？”
说到亡夫之妻，原来这杨芷慕是赵长卓的过门妻子。听少爷说过赵长卓被迫得了一门亲事，心里不痛快，常去青楼消遣，哪怕已经过门，也从未见过面。少爷还说自己要是娶了云公主，怕是也与赵长卓一般。
倒是苦了这杨芷慕，做了个寡妇。现在还被逼迫嫁与一个下人作妾室。怪不得有这举止，倒也合情合理。
“你别多想，这也不是谁有意要折辱你。这是赵将军提出来的，觉得自己儿子对不起她，便求陛下给她许个好人家。可是做正妻，哪家敢要？”
倒不是嫌弃她，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受。
从如日中天的白家，一下子沦为死囚，死里逃生后，成了王爷府的下人。现在不知道自己是要成了老爷的儿子，还是老爷的兄弟了。
说起来自己不过刚刚及第，不谈丰功伟绩，不过是混吃等死罢了。莫名其妙的在父亲和老爷的余荫下，人生走上了一个奇奇怪怪的方向。
“加授典定在了下个月贰号辰时。”
说罢。少爷从屋外进来，见我在此处，笑嘻嘻地看着我。
“溪儿，过来，见过你叔叔！”
少爷与我一同走的，有些不自在，张了几次嘴，又没说出口，便往自己院子里去了。
看来今日是不打算拉着我去海心阁了。
兜了几个圈，便往西厢而去。王府很大，足有前世一个正常高校般大小，其中囊括了四厢，庙房，花园，景亭，演武场，军棚等处，又弯弯绕绕，难寻的紧。
“白鹭求见公主!”
并未有丫鬟在此处通报，照顾公主的丫鬟只有一个，其余府里并未安排，一是她不喜欢，二是王爷不想这云公主在下人面前再说浑话。
“先生进来便是，学生这里没那些规矩。”
院子里，一身素纱白裙，淡雅妆容，薄唇桃目，细指柳腰。此院无景，却赢人间绝胜。
“我与您年纪一般，我可不敢有您这么大的学生。”
“达者为师。这可是您说的。”
我摆摆手，耐不下心性子解释。
“先生且坐，我给您换伤药。”
我这才想起自己手上还有伤，不想原是云公主为自己包扎，心中竟对联姻之事，少了些反感。
她拿来伤药，很熟练的解开白纱布，露出里面炙红的烫伤，小心翼翼的用湿毛巾拭擦手掌，揩去残留的药渣。重新上好药才作罢。
“公主已经知道联姻之事了吧。”
云知咽轻轻点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好像她已经接受现实了一般。
“委屈您了。”
“委屈当是先生才是。”
她看向我，眼神并没有闪避，更多的是坦荡，反倒是我，有些局促了起来。
“前些年，我的名声不好，常拿自己的过去开玩笑，说与下人听。寄希望于此，能避免联姻，却不想给父皇添了如此大的麻烦。如今蒙大燕皇帝不弃，实属云国子民之幸，我还有什么好委屈的。而且又不是嫁与那纨绔，我便没什么要求了。”
“我只是个下人。”
“先生总以下人自居。”
她说的没错，在这王府里我从未被当成下人来看待过，可自己心中与生俱来的自卑却怎么也抹除不掉，我知道这自卑感并不是来自身份，而是完全占据了灵魂的。就像一团不灭的火，在灵魂未燃尽之前，它就会永远燃烧。
“杨芷慕也会嫁给我。”
“知道，虽不想我的夫君三妻四妾，可是有些事情你我却做不得主，就像卓儿一样，陪嫁丫鬟的命是跑不掉的。”
她身后站着的卓儿，也是低下了头，不作声。
随后讲了些趣事八卦，说了些人文地理，也聊了些诗词歌赋。
离开时，又被嘱咐以后便不见面了，不能坏了大燕的规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