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佳人

2020-04-20  本文已影响0人  生花花

来源【泠月小苑】

撰文‖婉兮

一日,我如往常一样采药回来,把药篓放置一旁,唤了师父,没有人回应我,我四处找了遍,才在东厢房附近听见师父的声音,走到房口,又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嘶气呻吟,似乎隐忍着疼痛。我感到奇怪,一时站在厢房外不知所措。

这时房门突然开了,师父走了出来,看到了我,神情严肃道:“既然回来了,怎么不说声?”

看着师父皱着眉头,我不敢说话。

“今天来了个受重伤的男子,你进去看着他,我随后就来。”师父似乎没有时间跟我耽搁,不等我说什么,就步伐匆匆的离开了。

受伤的男子?

我轻轻打开房门。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直冲人的脑仁,我细心闻了下,土鳖虫、茅根、石榴花、地榆.....还有好几味药混在一起,我学艺尚浅,不能完全分辨。

许是听到了我的声响,背对着我坐在榻上的那人微微偏头。

他的长发收束在一边,光洁宽阔的后背缠绕着一层又一层的白布,白布上渗出不少血迹,房里一时安静,他的粗重呼吸在此显得十分突兀。

我突然红了脸,急忙把视线转开,一边收拾着房间,一边轻声问道:

“这位公子可还好?”

那边沉默了好一会,才艰难开口:“托神医之福,算是捡了一条命回来。”

“我师父命我来照看你,你好生休息,有事可立刻喊我,我叫芍药。”

那边又答:“多谢。”

那天,没过多久,师父便来了,喂给他一颗丹药,又叫我去煎药,我与他只是寥寥数语,不曾见过彼此模样。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痛得无法入睡,也无法转身。就那样,他挨了好几日,身体才慢慢好转。

但他的来历,我一直不知,更不知一个重伤男子是如何找到空谷的。

空谷是我和师父两个人生活的地方,这里空旷而静谧,有飞鸟走兽,亦有青山流水,自我记事起,我们便在此生活,我未曾见过除师父以外的人,更何况是一个男人。

我送饭过去,他已经起来,黑玉般的长发透着淡淡光泽,他披着件外衣,胸膛的白布越拆越少了,面容清新俊逸,对我柔和一笑:“今天可算是能下床了,多谢芍药姑娘这几日的照顾了。”

今天我才清清楚楚看见他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楚溪公子不必客气,请慢用。”

未等他答话,我便退了出去。

楚溪这个名字是前几天他告诉我的,他一边说一边笑,这名字未免太小家子气了,再不济也要叫楚大河,楚大江什么的。我不太记得他后面的话,只觉得他笑声太好听,就像小溪流一样温温润润,不紧不慢,沁人心田,我大概知道他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了,其实也不赖。

不过后来,我就真叫他楚大河了。

那时候我正在磨药,他不知何时走到我的身后,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便黑着脸不理他。他知趣地向我道歉,却无济于事。

当我在慢条斯理的干活,他在一旁来回踱步,想开口却不知说什么一样。

突然他转身走了,我以为他回去躺着,心里愈发怪起他来。

却在不久后,楚溪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手里拿着几枝鲜艳的桃花,我心一动,忍不住伸手去接,他见我笑了,便笑道:“前两日我就看见远处的桃花开了,早就想摘给你了。不生气了吧?”

我一愣,这是野生的桃花,生长得不近,这一来一回的,我着急得脱口而出:“你伤没磕着吧?”

“我没事。”

“你以后可当心着点,楚大河。”楚大河我说得小声,他弯腰询问:“你喊我什么?”

“我喊你楚大河,莽莽撞撞楚大河。”我提高了音量,只是尾音带着少女的轻柔。

他笑弯了眼,忙道:“我喜欢这个名字。”

正当我们交谈正欢时,师父出现了,面色严峻,喊了声楚溪,随后两人一同离开了。

吃饭的时候,气氛有些僵,没人说话,就连平时喜欢开玩笑的楚溪也沉默了几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敢问师父,但楚溪只是笑笑,我总觉得他的笑有着别一番的深意。

直到有一次,师父外出半日,我晒好衣服,就看见楚溪坐在屋顶上,他深深地看着远方,看了很久很久。

我忍不住喊他,楚大河你在干嘛?

他愣了愣,看向我,眼里的迷茫转瞬而逝,对我笑了下,挥挥手问我:“芍药,你要不要上来?”

我没有拒绝,点点头,他似乎有些惊讶,立马跳下来,揽着我的腰又飞了上去。

我从未站过那么高的地方,有点害怕,稳稳当当坐了下来,我才问他在看什么。

楚溪指节分明的手指指向远方,缓缓问我:“知道那是哪里吗?”

我看去,尽头全是高大的山脉,飘逸的白云,再仔细看了,才发现云层下如星点般的城群,遂摇摇头。

他转过头静静地看着我,接着问:“芍药,师父是不是未让你出去过?”

我点点头。

突然,他把手掌放在我的头顶,温热有力,竟有安抚人的奇效,我顿时安心了下来。

只听他道:“好,这样好。”

我不明白为什么楚溪和师父都怪怪的,说:“我不懂。”

这次,他不再搪塞我,说:“那里啊,是京都城。外人眼里,它一派祥和,不过都是表象,这座城早就腐迹斑斑了。管它的皇帝胆小如鼠,对奸臣唯命是从,虎视眈眈的外敌不断逼近,没什么人察觉,只管享受在这样的繁华幻象之中。

我是一位将军,受大皇子赏识,大皇子机智过人,爱贤纳能,我便一直跟在他身边。上次不慎中了小人的阴谋,我命人把大皇子带走,待我从那逃走时,只剩下了半条命,凭着一口气我走了很久很久的路,最后终于没了力气,昏死在地,醒来才发现被范神医带了回来。”

我的视线早就模糊,心里突然有个预感,低下头有些哽咽的问道:“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过了好久,我们都沉默着,没有看彼此。

今日阴云聚集,把天空压得极低,厚重得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看来是要下雨了,我起身想去把衣服都收了。

我看向他,见他眼眶有些红,却不吭声,稳当的把我送了下去。

师父是在下雨时回来的。

我不动声色的打扫房屋,擦拭药罐子,师父回来第一句话便问我楚溪在哪。

我答在房里。

外头的雨下了大半天,哗啦哗啦的,没有半点停的意思。楚溪再出现时,我在准备晚饭,说来奇怪听脚步声我就知道这是他。

“雨大,明日再走吧。”我没抬头道。

楚溪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出声。

早几天我打扫他的房间,便看见他收拾好的包裹,当时心里还有些不以为意,今日他的一番话倒是点醒了我:他终是要走的。

他在空谷停留了近三月,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人也一天比一天精神。

我转过身,楚溪突然上前把我拥入怀,我一时慌乱不已。

他抱得更紧了,却没有说话,我闻着他身上的清香,一点一点感受着他身体的温暖,让人流连忘返。

如果能一直这样多好?我心底想。

楚溪却毫无预兆的松开了我,这时我才看到他不舍的神情,漆黑的双眸,落于两额的碎发,我静静的看他,把他一点点的深印在记忆里。

大雨直到天黑透了才慢慢消停下来,彷佛就是为了留住楚溪。

饭后师父找我去她房里,我有点心虚。师父眉目清明,从小到大她总能一眼看穿我的心思。

坐定后师父直接开口:“他走时,若要给你什么东西,你不可收。”

“不可收”这三个字她说得格外重,也格外坚定。同时,这几个字也沉重撞击在我的心上,强行要把我的心思压制下来。

我低着头紧抿双唇,重重点头。

“师父知道你们的心思。但是你切记,你和他不是一路人。好人家多得是,为师可以给你找。但他不行,你要知道,他这一生......到底是生是死,还不得知。”

师父像是不放心我,又絮絮叨叨了好一会。我没有说话,一直点头。

回到自己房间,我早早上了床,闭了眼又睁开,翻来覆去,实在难安。我起来,把信装进信封,附上我的一对玉石耳环。我步伐轻盈,穿过走廊,轻轻敲开楚溪的房门。

他虽是吃惊了一下,但也立马侧身让我进去。

我说睡不着,便与他闲聊了一会。不过一会,我笑道:“楚大河,我渴了,想喝你做的熏花茶。”

他笑着应下,待他走后,我悄悄把我带来的东西放进他的包袱里,心中一阵窃喜。

后来我回房睡得甘甜,一夜无梦。

楚溪离开的那天,我站了好久,直到他的身影再也看不见。

他不曾给我任何东西,无妨,我已经把我的心给他了。从小到大,我从未忤逆过师父,除了这一次,好人家我不想要,我只要他。

我会一直在这等他回来,他一定会回来的。

他走后一段时间,我便及笄了。

没想到师父真的帮我找起人家来,我自此变得离经叛道起来,她喊我我不听,有时候偷偷藏起来,半天让人找不着。

久而久之,师父也就任我去了。

只是,师父以为我不过偶有玩性,却不料我认真起来。遇见楚溪之前,我从未想过要了解外面的世界,他走后,我便开始缠着师父跟我说说,我长大了,她对我无奈,有时候也跟我说上一个时辰。

皇帝因病驾崩,大皇子即位,但内有叛军,外有敌患,一时山河风雨飘摇,芸芸百姓处于水生火热之中。

出去了好些时日的师父终于回来了,但她神色疲惫,却不肯跟我说半个字。

不过几日,她整理医书,带了许多药草,我知道她又要出谷了。

我也想跟着去,师父板着脸色一口拒绝,乱世之中,她想护我周全,可是,乱世啊,楚溪在为国效忠,而我却日日待在这个僻静安逸的空谷里,什么都做不了。

经我好一番央求,师父终是答应了。

我和师父出谷后,我未看到繁华的京都城,而是一片纷乱,这里内乱不断,殃及百姓,处处哀声。

原来此前师父便是在此为百姓医伤,人人道,常年隐匿江湖的空谷神医范敏竟愿下山来为百姓治病,真是悬壶济世好神医啊。

市街坊间不像空谷消息闭塞,任何小道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传得飞快。

我也曾听说楚溪的消息,粥铺的吴大婶对我很好,她是个明眼人,知晓我和楚溪关系不一般,因此一有他的消息总是第一个告诉我。

百姓眼里的楚溪将军,威风凛凛,英勇善战,在他们一言一语的夸赞中,我时常笑眯了眼。

可是我从未在京城见过楚溪。

偶有一次,我在吴大婶家帮忙,恍惚间,在众多客人之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却只在一瞬。

那已是数月后,边疆战事吃紧,大多军队出发支援,城中百姓的日子依然如履薄冰。

我和师父重新回到了空谷,空闲之时,我偷偷搬来木梯爬上屋顶,看向远方的京都城,可每次望去城群上方都笼罩着一层暗灰,不及我和楚溪一起看的好。一边看我便一边数日子,这样数来,我和楚溪已有三年未见。

终于有一日,传来了军队凯旋的消息,我便立即起身去了京城。待我到时,军队早已回朝,吴大婶把我拉到一边绘声绘色的描述班师回朝的场面,连隔壁卖菜的王大叔也掺和了进来。

不过提到楚溪,吴大婶和王大叔都没了声,半天,吴大婶才支支吾吾道,没看到。

顿时,我失了神差点跌倒在地,幸得他们连忙扶着,见我这般模样,王大叔道:“我们年纪大眼神不好使,许是没看到呢?”

许是......

好久我都没回过神来,就算吴大婶帮我到处询问,其他人家也是一样的说法:不曾见到楚溪将军。

天色快晚,我不得先行离开,回空谷的路上,我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寂静的小路上,周围回荡着我的哭声,却无人回应。

行至半路,一个模糊身影突然出现在我泪眼前方,我站着盯了好一会,当认清来人是我朝思暮想的楚溪时,他已一个跨步过来将我紧紧抱进怀里。

我贴着他的胸膛,贪婪的感受他的心跳,当我再用力抱他时,听到了他嘶的抽气声,我慌忙抬头看他,他脸庞多了道伤,汗水沾湿了碎发黏在两额,略显狼狈,双目却炯炯有神。

未等我问些什么,他便说:“这次怕是又得在空谷疗伤几月了。”

我破涕而笑,平安就好,回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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