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河流

文丨苏安安

图丨侵权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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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的河流在北方的乡村。夏季会涨潮没过低矮的河堤。冬日结厚重的冰。

幼年时，整个夏天几乎都会泡在河水中。裹着小脚的外婆站在河堤上呼唤，安，安，要回家吃饭喽！浓重的乡音传递的遥远。

她看不见我，大多时候我会游走到河的对岸。

我可以听到她的呼喊，奋力向岸边游去。上岸后无需更换衣服，湿漉漉的黑色短发贴在头皮和脸上，湿的背心短裤紧贴着身体，露出终日暴露在太阳下晒成的小麦色皮肤，由她牵着手回家。

偶尔会独自走到很远的地方去捕蝴蝶，常常因为走路而迷失方向。夜色无边无际。彩色的蝴蝶在我怀抱着的透明玻璃器皿里扇动翅膀。

成年之后，我离开那个有着河流的北方乡村。从北到南，一路在不同的城市迁徙，寻找能够停留的地方。穿宽大的棉布衫和球鞋，从不佩戴手表，手腕上有一只隽刻着古老图案的银镯，夜晚会用增白牙膏刷洗它，让它保持白亮。因为长期的失眠和吸食烟草，脸上终日有倦容。写诗句和小说，和深爱的男子恋爱却最终分离。我的生活日益的颠簸不宁。

外婆年老失忆，被母亲接到身边照管。

童年时要好的玩伴也已经是一个发胖的中年人，做了两个男孩的父亲，成为一个很富有的商人。是大我六岁的表哥。他少年时，喜欢躺在床上对着音符吹口琴，声音怅惘，床旁边的墙壁上贴着歌曲的词谱。我幼时经常攻击他，他在生炉子，故意走过去踢翻放在他面前的煤球，使他惊慌失措。有一次打他的头，刚打完，他被他的舅舅接去他的外婆家。徒然折磨我的是没有预料到的分离和因为分离之前刚刚对他做完的坏事，独自在房间里愧疚交加，痛哭了一下午。

他是我少年时喜欢的那种干净好看的男子类型，脾气温驯。

我曾经是个暴戾的女童，却暴戾地爱慕着他。

我年少时曾对他说，我以后会写书，因为我要让别人知道我的疼痛。我们的疼痛。所有人的疼痛。

我很少再回到那个有着河流的北方村庄。

与幼年永久的告别和隔离。去往远地，却并不是自动的选择，似乎有某种力量，必须要带着我去往远方。我被搁置和孤立起来，只为了做完该做的事情。

后来我喜欢的男子亦都是年长温驯的类型。

那个人会在清晨醒来的时候轻声唤我，安，并伸出手抚摸我的头发和面颊。一切都在变动，只有他是静的，静而克制。可以互相看着对方，说话或不说话。有些许疲累，些许温情。但的确从无厌倦。

我时常会想起那样的笑容，仿佛依旧在身边。告别之后发来的短信。他犹疑地伸出手，在出租车里握住我的手。他说，那么冷。但是他的手也并不热烫，只是温暖。

我始终还是幼年时期那个需要温暖的孩子。需要一个爱人，可以安心地在他身边入睡，可以说话或者用来相爱。

他说，在二十岁的时候，遇见你。我将与你恋爱。但是十年之后，你只能做我的爱人。有些话，不说出来，就能明白。

我们在旷野般的城市里爱恋。用卑微肉身抵挡生之荒芜。如同深夜看到对面的高山失火，火焰熊熊，无法抵达搭救。

纵然这般无能为力，却依然要爱。

梦见河水没过堤坝，不过离我一步之遥。梦见那个人骑车带我穿越无人而荒芜的空巷。而我布衣球鞋，黑色短发，依然是瘦削的少年模样。

生命被设置需要穿越的障碍和通道，以便人接近自己的内心。用尽努力，想逃脱某种家族的悲剧性。而终究只能写一些无力苍白的文字。

远行和孤独于我，是相伴此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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