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在三性
我们完全可以把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抽象成自然界的一个不断变化着的此在。不错,就一个此在,须悉心想上几分钟方能看得下文。之前,笔者曾著文《此在的故事》,今日观之似乎言犹未尽,于是再谈。如果我们把此在作进一步的分解,那么它将会呈现些什么呢?
大自然所有纯客观的存在物(即与人的主观不搭界的东西)仅只是时空中的存在,但客观兼有主观的人就不同了,除时间、空间外还有一个不可多得的心间。于是,人作为此在就有了三个向度,说此在之三位一体也未尝不可,或者说此在三性。所谓向度,即是一种朝向无限远的势能,时间、空间与心间都可以向无限遥远处伸展;而所谓三性,即除了时间的广延性和空间的广延性外,还有一个心间的思维性。一个此在(即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最多可以同时拥有三性,即拥有时延性、空广性和心思性。此在的时延性告诉我们要珍惜光阴、热爱生命,此在的空广性蛊惑我们应当居于何方并涉足多大的地盘,而此在的心思性则提醒我们人生的真正广阔的世界在哪里。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所有的此在自始至终都在时间中滑翔。据此,有人(利维纳斯)把它绝妙地表达为:具体的现在—怀揣着过去—已经跃向将来。当此在只有时间而很少有空间、不再有思维时,即使表面上看起来依然是有血有肉的人,但其实却已经是半死不活的物了。尸体的存在,仅只延续着时间又拥有一定的空间,但断没有了心间。因此,只有三性皆备者才配称之为健全的人。那么,一具行尸走肉算不算人呢?显然不算,因为行尸走肉同样丧失了心间,行尸走肉至多在空间上比躺着的尸体多了点广延而已。
因此,我们要了解自己,要了解他人,其实就是要了解一个由时间、空间与心间构成的此在。不错,任何此在只是时空中的此在,因此广延性(即无限伸展的可能性),它有着双重的和单一的之区分,取决于单纯只是时间的移动还是与空间一起的移动。时间的变化可以是单一的,因为其空间的变化可能微不足道;但空间的变化则是复合的,空间的移动必定是伴随着时间移动的。说到时间的飞短流长,它让我们想起庄子的感悟来:朝菌之晦朔与大椿之春秋;而论及空间的移动范围,同样有来自庄子的启示:鲲鹏展翅与燕雀一跃,只为着一个相似的期许。
坐监狱者、躺床上者、正开会者、做机器肉体附件者……主要丧失的是空广性,即基本上被限制在静止不动的区间内(当然,现代科技比如“苹果”已部分突破了开会、住院等的限制)。三性中自始至终都存在着的,是时间的广延性。因此,进了监狱或卧床不起的人,唯有抓住心间的思维性方能延续生命气息,否则虽生犹死。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自觉不自觉地都担当着一个特定的角色。要么做大革命的参与者,条件是具备三性;要么做监狱(当然是那些废除了酷刑的监狱)里的沉思者,只要时间和思维。要么是植物人(其实是比植物还不如的东西),只有时间的流逝;要么是住家和尚,漫长的时间加程式化的心思就够;而入定之人,心间关闭,空间凝固,最后只剩下一个时间;要么做闭门造车的诗人、作家,只有心思加时间(很容易得病的那种);要么是云游天下的漂泊者,只消时空便够。其实漂泊者中不纯粹只有时空,旅行家中还是有一些忖头多多、诗意盎然的。做旅行家之所以魅力无穷,是因为它与革命者一样,最多可以让三性并存。旅行既滑翔于时间又必定滑翔于空间,还可以沉浸于心间的诗情和思维里。
总之,一个看起来还算正常的人必须具备两性以上,而其中的心思性更成为物是人非或人是物非的尺度。政客、艺人、革命者、旅行家、企业主,常常就是那些三性并存的人,故自认为同时也被公认为过得很充实。但过得很充实又有很快就会过完之虞,尤其是那些仰赖心思、情感的艺术类的家们。有一句话叫“心灵因幻想而得病”,心灵的过度的燃烧,最终是能把一切烧成灰烬的。于是,让我们看到了对时间、空间与心间的相反诉求,不求伸展惟愿收缩:因时间之害,故希望其短:打吊针,开长会,坐监牢是也;因空间之害,故希望其小:风暴来袭,海啸入侵,大敌当前等等;因心间之害,故希望其默,镇静、淡定、啥也不去想它……
问题是要维系住一个此在,心思性便是不可或缺的,故“啥也不去想它”根本就做不到。通常我们说“过得怎么样”,指的正是人在某一时间段与某个空间区域内心间承载过什么。所有的事情最后都得归结到心间,在心间运作、发酵、升华、沉淀,或沉溺其中,或发生共鸣,或审时度势,或作出抉择,所以才有“心态好一切都好”一说。心间的激荡、心间的平衡、心间的悲喜,决定着此在的方方面面及其好坏。
无论是不可企及的广阔,还是无法容忍的逼仄,人们对空间的敏感或是迟钝,都是如此的不可思议。相反,对时间的紧迫与短暂却是有着极细微、极贴切的体悟。而对心思的敬畏则更是由来已久,心思的神奇体现在超越时空的宏阔感,那才是真正的广延。说到心思的无限性,则有雨果的名言作证:世界上最广阔的是大海,比大海更广阔的是天空,比天空还要广阔的是人的心灵。
如此说来,思想对此在之重要可以说是标志性的,所以才有人一再强调“因为我思想,所以我存在”。此在的真正向度,既不在时间也不在空间,而是在我们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