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时

今夕是何年

2022-11-30  本文已影响0人  茶点故事

正文

衡州青泉县地处南境,国土之上偏远的一处县城,这天终于迎来了新赴任的县令。

崎岖的道路让马车摇晃不止,颠簸间,那被阵阵凉风吹掀而起的帘布内显出了一个略显削瘦单薄的身子。

此刻梁年蹙着一双好看的剑眉,强忍着胃中不适,刚想问一句赶路的车夫何时能抵达,就听到了车外老马嘶鸣,不多久,马车徐徐停下。

车夫说:“大人,到城门口了。”

梁年听罢下了车,待站定到城门口下,抬眼看清那残旧难辨的“清泉县”三个大字被镌刻在头顶上方,心中陡然盈满了一腔有别于秋思寂寥的澎湃心志。

大、大人!梁、梁大人!”

突然,一人从城内急急奔来,奔至身旁后气喘吁吁地朝他禀报着:“杨、杨、杨家小姐,被、被、被北芒山上的山匪给、给、给绑了、去、去了。”

梁年看清了面前的人,明白过来他就是清泉县里有口疾的师爷白宣,而后不甚诚恳地问道:“杨小姐……是谁?”

杨、杨、杨小、姐,是、是……”

车夫听不下去了,抢过了话茬对梁年道:“杨小姐!清泉县杨氏药商杨卫东的独女!宝贝的很啊!北芒山上的匪徒把她抢了去能干什么好事!大人,你可得快些把人救出来啊!”

梁年一个顿悟,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速速下了决定,只见他解开了连接马与车的绳索,一个跨跃上了马背,又问清了北芒山所在的方向,便策马疾驰而去了。

徒留身后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不惊异。

白宣伸手颤颤指向梁年远去的方向,问:“这、这真的、的是梁大人?不、不是什么冒、冒名顶替的闲、闲杂、杂人?”

为什么看起来不是很机灵的样子?

沉默良久,白宣还是没把这话说出口。

梁年上了山,不小心闯了寨,然后就被两个巡山的山匪给逮个正着押往前厅。

前厅门前候着,任梁年好说歹说也劝不动两个弟兄把锋利的刀锋往他脖子旁边移移。

不多时,厅内传来女子哭诉的动静,透过门缝,梁年看见了一个高束长发身穿红裳的女子坐在高位,而另一个背对着他一身锦衣华服的女子正跪地恳求着什么。

这样看来,这北芒山的山匪头领竟是个女的?

偷看什么!是不怕死吗!”其中一个悍匪把刀尖又往皮肉上划了划,吓得梁年一个踉跄身子往前跌去撞上了虚掩的门。

顺势跌进了厅里的他,入眼就看见一双黑靴。

梁年小心抬眼往上看去,就看见了黑靴的主人正顶着一副娇俏伶俐的容貌狡黠地打量着他,说:“我是何夕,你是谁?”

梁年狼狈地爬起身,努力将背挺直了起来,“在下新到任县令梁年,听闻杨家小姐被绑来了此处,冒然闯山有失礼数,特来请何当家放人的。”

有失礼数?”何夕像是听了一个笑话,忍不住笑意更浓,“梁大人身为父母官,居然还对山匪客套了起来,难得的很。”

梁年怔愣片刻,脸红了起来,竟接不了话。

何夕倒是乐于见县令大人无措的模样,只是话已到了关键,也只能敛去笑意,肃然表态:“后头跪地的杨小姐是我让人绑来的,十日后若杨家给不出五十万两,那就只能抬着棺材来收尸了。”

她轻轻一捋额间细发,豪爽万分地拍了拍梁年一路奔波而来早已罩身的尘土,接着说:“劳烦梁大人回去把我的要求告知杨家,省的我还让小弟跑一趟,累人。”

说罢,何夕使了眼色让人带梁年离开。

梁年却一个奋力挣脱,情急之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却顾不得其他地急喊道:“带不走杨小姐,我是不会走的!何夕,你能拿我怎么样?”

这样耍赖的官吏是何夕未曾见过的,摇摇头,她一个手刀劈下,梁年随即晕倒在地。

何夕蹲下身来又细瞧了几眼这年轻俊秀的县令大人,想他一身便装未换官服就跑上山要人,也是心大的很。

何夕笑着站起身,招呼一声:“扶下去吧,醒了就带下山。”

让何夕没想到的是隔天她刚从寨外办完事回来,就听到了梁年仍未离开并执意再见她一面的要求。

所以此刻一张桌子隔开了两人,何夕嘴角噙笑地奉上茶水来招待梁年,见他露出不自在地神情时,决定先逗他一逗,“难道大人倾心于杨小姐?这才不愿离开?”

梁年刚小饮茶水一口,听了何夕的话险些喷出,急急咽下时呛了喉,咳的满脸通红,“我、我没有!”

何夕笑够了,主动赔礼:“我不该胡乱猜测,请大人不要见怪。”

梁年却没听出这话里的半分诚恳,倒是何夕眉眼弯弯地看着他拿他逗趣,让他对她更加无法捉摸了。

昨晚迷糊间在房中醒来,昏沉地坐在房内听门外看管他的两人闲聊,从山外猎鹿到下山买酒听欢曲,最后聊到了当家人何夕。

我是真的佩服小姐,两年前大哥刚离开那会,她也不过刚满十七,却硬是扛下一切,带着我们引着我们不再犯杀戮……”

谁说不是呢,小姐生的好,当初想来寨子里定亲的人可不少,如今成了当家人,别说嫁娶了,就连肆意而活都不能做到,留在这个不复当年的寨子,守着这座山,陪着我们……”

闲聊的话伴着门外的鼾声戛然而止。

秋意渐浓的夜晚,梁年不争气地打了喷嚏,蜷缩回了榻上,脑中思绪万分。

一番话,让他知道了何夕性格豪爽,为人仗义,并且无杀人之心,说要杨小姐性命的事怕也是吓唬人的。所以他此刻才有了胆量要求再见她一面,想把事情解决好,让杨小姐早日回……

梁大人,五十万两送来就会放人,没有周旋的余地。”

我相信何当家不是残忍的人,杀人这种事一定是不会做的。”

何出此言?”

我……”不能把昨晚偷听的事说出来,梁年只能小声嘟囔一句,“你就是不会。”

两方对峙,一方底气不足却又不甘示弱。

何夕就这么看着梁年为自己的嘴笨感到懊恼不已,没来由的心情就好了许多。

可该做的事还得做。

何夕站起了身,打算结束这场交谈,“不杀人,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让杨小姐难受了吗?比如,容貌尽毁?”

说这话的何夕,脸上已然没有了半点笑意,“梁大人,是去是留,你自己看着办。”

何夕离开了,房内剩下梁年静坐着。

不多时,一位山匪小弟进了屋将一封书信交给了他,说是有人给他的。

梁年想,何夕会允了这样的书信传递,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一般,觉得他区区一个文弱的县令掀不起半点风浪。

信是白宣写的,催他快些回府,府里堆叠了成摞的文书。

梁年看完信,见房外天光渐暗,远处有黑云压顶而来,风的凉意更添,低头思付一阵,提笔回了信。

他要用劝降的说法来自请留寨,待上一两日,摸清了寨里的情况,说不定就能靠自己救出杨小姐了呢。

这可是他赴任清泉县的第一件大案,非得用心应对才行。、

何夕似乎并不打算理会梁年的不请自留,或者该说她实在是有要事要忙,成天的不见人便索性任他四处在寨里闲逛了起来,丝毫没有戒备一二的意思。

梁年为此愤愤,觉得自己没有被重视,愤愤不久又觉得这是个寻找杨小姐踪迹的好机会,然后就释怀了。

北芒山地势险要,梁年想起前天骑马上山因乱石险些坠马还心有余悸,而何夕的北威寨就藏在陡峭的山峰一处,寨外有森严的哨岗。

本以为寨内也该布局严密,会有大小交错的机关埋伏,没想到一趟逛下来,梁年不仅毫发无伤,还不由在心底夸赞起了寨中的园艺……

几棵杏树紧依相连落于前厅外头,之后每走一小段路还能看到挺拔的雪松和梓树,和山中肆意生长的树木不同,落寨为家的树身都被照顾的很好,想来该是前当家的心思,而何夕自他故去后仍坚持打理的。

这日晌午,梁年终于在苦寻杨小姐无果后饿坐到了梓树下,想着何夕吩咐过给他准备了饭食,这会走回屋就能吃到饭,心里便欣慰了不少。

站起身迈步折返的功夫,梁年却被隐于梓树后的小屋给引去了神思,悄悄走近几步,见门未上锁,便进了里头。

小小的屋子空无他物,唯有里间坛前摆了牌位,上面写了何荣的名字,还有两幅字轴挂于墙面,上面劲挺地写有八字。

金盆洗手”、“安居一隅”。

梁年轻念几次,猜测这是何荣亲手写下的字帖,现如今被何夕挂于此处,必是有意为之。所以不犯杀戮、想要金盆洗手的何夕为何还要绑了杨小姐和杨家索要赎金呢?

看够了吗?”

冷冷的一句过耳而入,让梁年顿觉后背冷汗直冒,堪堪转身就看见了何夕立在门处,满脸写满了怒意。

我不是故意……”

梁年想要辩解,何夕却突然从袖口处掏出了小刀指向了他,说:“我就知道你留山别有他意,怎么,梁大人找不到杨小姐就可以随意进出屋舍不和主人家打个招呼吗?”

听着质问,梁年从慌神无措到渐渐也显出了不耐,冷冷开口道:“我效忠朝廷,赴任清泉,本就该将祸害百姓的匪徒绳之以法,如今你们不放人,还不准本官搜查,怕没这个道理,也没这个王法吧。”

强撑着说完了狠话,梁年偷偷攥紧了拳头,心头鼓动不停,做好了被生擒的准备。

哪成想,何夕只是轻巧地挥了挥手中的利器,一个发力就射出了小刀,刀身扑面而来掠过耳际,只听“啪啦”一响,梁年转身看到了“金盆洗手”的字帖掉落在地。

梁年惊惧交心一阵,回身急怒发问:“那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为何……”

梁年没有把话说完,因为他看见红裳飒飒的何大当家,此刻已泪淌双颊,哭红了一双好看的眼,让县令大人不由心头一滞,渐渐松动了拳头。

何夕说:“官匪为敌自古不变,我爹惨死那日,是你们官府见死不救,即便他已有意献上密道图纸,也仍是落到那样的结局……什么金盆洗手,什么不报血仇,在我这里通通不作数,今日梁大人话已出口,我也不怕和你们斗到底。明日……”

胡乱用手抹了脸,何夕下了决心:“你不走,也好,多绑一个县老爷,多要一份赎金,明日我就差人去府衙谈判,梁大人,你值另外的五十万两。”

说罢,何夕转身离去。

梁年蹲下身捡起那副字帖,无奈叹息一声,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出言不逊惹急了人家。

可是……想起何夕一番言不由衷的话,想起她说那些话时神情凄楚酸涩的模样,梁年便陷入了烦闷的自责之中。

官匪为敌,何夕似乎说到做到。

隔日傍晚,梁年耷拉着脑袋刚晃到寨口,就看见了师爷白宣正带着几名捕快和放哨的山匪起了争执。

梁年快走几步过去劝开了两方,好言几句让站岗的小弟通融一会,这才寻了机会从白宣口中得知了重要的消息。

白宣说:“大、大人,城、城中百、百姓都跑、跑衙门状、状告北芒、芒山匪……说他们抢夺、夺粮食,还、还打、打砸生意,伤、伤了人,差点、出、出了人命。”

略显吃力地听完了师爷的话,梁年沉默良久,满脸愁容,想到自从他到了这里,何夕每日外出频繁,实在可疑,如今又听到这样的消息,这不是坐实了北威寨下山扰民祸乱百姓的罪责吗?

白宣其实是来催促梁年尽快下山的,却被梁年三言两语给敷衍了过去,最后只能无奈地离开。

而梁年甚是烦闷,想到自己去留随意,便想着绕山脉走一圈散散心,见身后站岗的小弟并无阻拦,趁着夜色,他只身没入林间。

梁年寻了条杂草稀少的小径走,却仍旧被石砾硌疼了脚,好在两日后就是八月十五,今晚天幕挂有朗月,不至于缺了灯火照路磕碰在暗处。

梁年不打算再往前,却突然看见不远处一人影高坐于树,月色铺洒下,很快认出了是何夕在倚树独饮。

梁年犹疑一阵,刚想悄声离去,奈何脚底踩石一个踉跄,他再一次在何夕的面前栽出了声响,换来一句忍俊不禁地笑声:“梁大人怕我?因为我昨日说的话?今日师爷上山就是接到了我的消息,小小衙门,五十万两该是真的拿不出呢。”

又是这样似笑非笑地嘲讽,梁年闷声往前走到了树下,抬眼看何夕,说:“何荣竟然有心洗白,你又何必执拗?这两年来,寨中弟兄都说你引着大家往好路走,究竟为何非要擒了杨小姐来毁了之前所有的努力?你该带着大家从了良善之道!”

何夕用手摩挲酒瓶,浅浅一饮,“亲生父亲在我五岁时卖我进绮红院做杂活,勾栏院内脂粉醉没一个好人,好在我爹救了我把我带回了寨,比起那里,这里的生活好的如梦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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