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人篱下的日子
多年后，小楠跟有同样经历的人儿聊起这段往事，总是一拍即合，滔滔不绝，耿耿于怀。
后来，她和她们才懂得，童年时受的创伤，是一辈子都无法磨灭的。
在曾经寄人篱下的人眼中，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的感同身受！
（一）
小楠读小学三年级以前，和弟弟在村里村外打打闹闹、嘻嘻哈哈，过着幸福的童年时光。爸爸外出打工，妈妈在家绣花，家里虽然很穷，但是姐弟俩什么也不怕。因为有妈妈在，妈妈用瘦弱而坚强的身躯搭建了一个温暖的避风港。
可是，这一切结束在二年级暑假的最后一个星期。
那一天，妈妈叫来小楠和弟弟，红着眼眶说：“妈妈暑假过后就要去外地帮爸爸的忙了，你们暂时跟着爷爷奶奶住。”
小楠傻傻地问：“去几天回来啊？”
妈妈强忍着泪水：“等你们寒假就回来。”
这时候，小楠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开始放声大哭起来：“妈妈，我不要，我不要你走，我也要走。”
妈妈抱紧小楠：“乖，楠楠，听话，你比弟弟大，要懂事，要照顾弟弟，不要让他在外面打架惹事。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因为是大姐姐，送走妈妈那天，小楠强忍着不流下眼泪，假装出坚强的样子让妈妈放心。
回头望见年幼弟弟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唉，弟弟真傻，他估计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留守儿童了。
（二）
就这样，小楠和弟弟搬进了爷爷家。说是爷爷家，其实是大伯家。大伯在外做生意，爷爷奶奶就负责照顾他家三个女儿。
现在多了她和弟弟，家里的小孩就更多了，加上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无法事事巨细，大多数时候听话就好。
借住在大伯家，睡觉的地方自然也说不上话。大伯的三女儿一人独住一间大房子，奶奶说让小楠跟她一起睡。
三女儿刁钻地翻着白眼，十分嫌弃，死活不让。
能回想起来的，有一次不知道因为什么跟三女儿合睡过，她占据了80%的空间，小楠蜷缩在一边，敢怒不敢言，一晚上都睡不好。
于是奶奶说：“那小楠你和弟弟住那间房间吧！”
就是那间黑暗潮湿，终日不见阳光的房间。小楠小声地说：“好。”
她没敢告诉别人，她从小就害怕黑夜，每一个夜晚妈妈都会为她点一盏小灯，伴她入眠。
住进黑暗房间的第一个夜晚，她在这边，弟弟在那边。在弟弟的呼吸声下，她哭了好久好久。
是想妈妈呢？还是因为寄人篱下？都有吧！
后来，她发现每到一、三、五，爷爷都会在半夜12点跑来这个房间翻他的旧书籍。爷爷以为孩子们都睡了，打开的灯照亮整个房间，那是小楠睡得最安稳的时候。
从那以后，她总盼望着每周的一三五，当然还有寒假的到来。
（三）
小楠假装淡定地看着电视，眼角却不停地瞥向身旁的那一堆核桃。弟弟刚伸手去抢了一个，被骂得狗血淋头。小楠不是这样的人，人家不给的东西，再羡慕她也会忍下去的。
妈妈在家的时候，总是想尽办法省吃俭用、拼命绣花赚钱，给小楠和弟弟买各种好吃的零食。因为妈妈说过，不愿意自己的孩子眼馋别人家的孩子。
可是在爷爷家，只有初一十五拜祭的时候才有零食，奶奶会把零食平均分好，谁也不偏袒。大伯家的女儿除这以外，还会收到爸爸寄来的各式零食，因为大伯是开百货的，好吃的东西多得是。
每次收到零食，她们仨就会自己保管，好好地藏着。想吃的时候就拿出来吃，从不肯分给小楠和弟弟一星半点。
偶尔奶奶会说一句：“不要这么吝啬霸道，给他们俩点！”
这时二女儿和三女儿就会说：“不给，要吃让他们的妈妈寄来。”
拗不过奶奶不停的责骂，就特别不情愿地拿出两个，丢给小楠和弟弟，气冲冲地说：“喂，给，两个乞丐。”
每当这时，小楠就会倔强地说：“我不要。”然后假装回房间，默默掉下眼泪。
小楠现在想想，小时候怎么会那么没骨气，为了一点零食。甚至有一次还偷偷打电话向妈妈哭诉，听得电话那头的妈妈又心疼又气愤。
没过多久，妈妈就寄来了一堆的零食，有纯牛奶、椰子糖、大白兔糖、各式的饼干……
小楠和弟弟开心地手舞足蹈，这回该我们作主了吧！
可是，毕竟寄人篱下，生活就没有绝对的公平。
因为是妈妈寄来的，小楠和弟弟肯定可以吃到，可说话权依旧在大伯的女儿那里。小楠试图反抗，可是她们说：“这是我家，东西在我家，我就可以支配。有本事回自己家去啊！”
为这事，弟弟还跟她们大打了一架，结局就是两败俱伤。
（四）
后来待久了，就越发刺痛小楠敏感的心了。
偶尔一次的大鸡大鸭，小楠和弟弟是甭想吃到鸡翅鸡腿的，从前这些部位总是由她和弟弟分了去。
倘若鼓起勇气夹起一块，也必定会被霸道的筷子打掉，一副你不配吃主人家的好东西的模样。一碗饭也只能夹一块肉，多一点都不行。
慢火熬炖的排骨汤，入汁入味，一不小心多舀了一碗，或多盛了一块排骨，也会被嘲讽一上午。
堂姐堂妹们酸言酸语地说：“二叔二婶也不寄钱过来，天天吃我们家的东西，两个乞丐，真不要脸！”
有时候奶奶也会碎嘴附和：“每个月生活费是有的，就是太吝啬了，水电饭菜都在上涨，你二婶每个月那点钱，当奶奶是多有本事！”
小楠听不得他们说妈妈坏话，也不想去加剧矛盾，更无力去探究事实的真相，小小年纪的她，只能把这些不堪的话深深地埋在心底。
开始有点讨厌奶奶了，非但不谴责她们的错误行为，还当着自己的面批评妈妈。不过对于乖巧、与世无争的小楠，奶奶事后也会偷偷塞零用钱给她的。
有一次早餐，奶奶买来小楠最爱吃的咸豆腐，不自觉地多夹了两块，当时气氛就有点异样了。小楠不想管了，伸手去够第三块时，一双霸道的筷子预料之中地拦过来了。这一次，小楠没有退缩，果断推开，夹紧豆腐，塞进嘴里。
三女儿气的要死，大骂：“自私鬼，东西都让她一个人吃光了。”
小楠愤愤地说：“多夹一块，是会怎么样？”
“真跟你妈一样，没有教养，我家的东西你凭什么吃？”
小楠气的咬牙切齿，什么话都没说，放下碗筷，背上书包，上学去了。一路上红着眼眶，攥紧拳头，嘴里小声嘀咕着：“妈妈，妈妈，我想你了。”
（五）
洗澡不能多洗一会，不能用她们爸妈寄过来的洗发水、沐浴露；
电视不能看自己喜欢的，不能霸占最佳观影位置；
椅子不能随便坐，专属位置更是连碰也不行；
单车不能骑她们的，要去哪里走路去；
奶奶买回来的新衣服，都是她们分了去；
东西要是少了缺了，第一时间怪小楠弟弟，当然天不怕地不怕的弟弟一点也不好惹；
……
多年后回想起来，这些寄人篱下的约束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日落西山，天色昏暗时，一个人独自走在寻找贪玩弟弟的路上。
爷爷腿脚不利索，奶奶忙碌晚饭，其他人则不管不顾。
从前，小楠的身旁总有个妈妈陪她一起找，可是那现在，她只有自己和弟弟。
所以畏惧黑暗的她，只能豁出一切，在田野里，在隔壁村，在小巷子，在河边，一遍遍地呼喊着弟弟的名字。生怕晚一秒，弟弟在哪里又被欺负了，在哪里又惹事了，小小的她必须代替妈妈撑起姐弟俩的避风港。
一般找的太晚，大家就会给他们留饭。还好，还留饭，只是这冷冰冰的粥，怎么生出阵阵的苦楚。
仔细一看，是小楠苦涩的泪水。
（六）
寄人篱下的日子持续了两年，四年级的那个暑假，妈妈把他们接到了外地。
起初妈妈对小楠说：“楠楠，这里两个小孩，爸爸妈妈可能有点顾不过来，弟弟太淘气，你奶奶带不动，要不你还回去？”
小楠坚决不同意，那样的日子过够了！
幸好小楠有坚持，无论金窝银窝狗窝，在爸爸妈妈的身边，生活就有了能遮风避雨的港湾了。
有人问小楠：“长大后，你还恨你大伯家的女儿们吗？”
小楠说：“不恨长大的她们，可是恨小时候的她们，那种伤痛忘不了的！”
其实寄人篱下遭受的酸楚无奈冷眼，才是小楠童年最大的伤痛！
只是不懂事的小孩们早已长大了，伤口却始终留下疤痕……
